庄聿白下?床穿好衣服,手指划过衣襟时顿住,往里掏了?掏,昨天的手帕全没了?影子。
他原本也不在?乎那些帕子香囊,有无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只是孟知彰明里暗里拿这些帕子上纲上线,那他庄聿白也不是那么好人?人?拿捏的。你越上心,那本公子也就在?乎给你看。
谁怕谁。
院子里没有人?,水洗淀粉倒是晾得满满当当,想来这一夜的闷气全撒在?面?团上了?。将情绪化成生产力,也没白浪费这无端生的气。这很孟知彰。这很好。
今天是肥堆翻堆的日子。果不其然?,庄聿白在?菜园看到孟知彰。海上起了?风浪,肃穆庄严的海神,此刻正?半裸双臂,挥着他的三叉戟同海浪搏斗。一叉又?一叉,叉叉入骨。
庄聿白看得正?起劲,眼角一抹俗艳之色闯进他的视线。
循影看去,自?己?那一方绿油油的菜圃旁,不知何时立了?个花枝招展的稻草人?,彩袖翻飞,衣袂翩翩。
远看就像一个过份招摇的媒婆。近看……近看稻草人?不仅戴着香囊,桃粉色绸缎衣袖上绣着退红色桃花,花枝旁还飞着一只粉色小蝴蝶。
这孟知彰表达生气的方式,还真是不寻常。
第32章 远客
物尽其用, 孟知彰将庄聿白带回来的手帕子和?香囊做成了一个稻草人,正花枝招展立在菜园里。
随他吧。庄聿白看了眼稻草人,暗暗翻个白眼转身回了家。他的气?也还没生完。
未及到家, 抬头却见一老者在柴门?边徘徊。
“请问找谁?”庄聿白上前招呼。
那老者见人来, 也忙笑着行礼问好?:“小郎君是孟书郎家的?我是三省书院南先生跟前的,来给孟书郎送书和?钱,顺便带几句话。”
三省书院来的,远客,自然也是贵客。庄聿白忙将人引至家中, 搬出竹凳, 还奉了杯茶。
“原本应月末过来的, 耽误了两天。这大半个月没来, 孟书郎家中越发齐整热闹了。”老者接过茶道?了谢, 看着满院晾晒的淀粉等物件,不住笑对庄聿白点头。
“您老先坐,他这会在菜园忙着, 我去唤他来。”
庄聿白说着拿了块浸湿的巾帕在手上,出门?去了菜园。
孟知彰日头地下忙了这半日, 想必满身满脸的汗,这副模样见外客, 会让人觉得礼数不周,万万使?不得。客人是他庄聿白迎进门?的, 哪怕是来找你孟知彰, 也算我庄聿白半个客人。
你孟知彰不能给我庄聿白丢面子。
“孟知彰!有人找!”
庄聿白冷冷唤了句。他原想走近些,可那个五颜六色彩旗飘飘的稻草人非要往他眼里撞,躲都躲不开。想起?昨晚之事,庄聿白心中之气?忽地又窜上来。
你娶你的亲, 我招我的蝶。我不妨碍你娶亲,但我带回的帕子,你凭什么给我扎成稻草人?!
海神?还在那挥着他的三叉戟。他回头看了眼提名带姓唤他大名之人,没急着回应,而是抬起?健壮有力的手臂,擦拭下额头细汗,然后继续操起?铁叉将手中活计收了个尾。这才不疾不徐款步朝庄聿白走过来。
阳光正好?,带着些许微风。
五光十色的稻草人旁站着一位清秀俊朗的小郎君。一闹一静,竟生出活泼气?息。小郎君站在绿意葱茏的苗圃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里还捏着块打湿的巾帕,只是这脸颊仍然鼓鼓的,想必心中之气?仍未平。
“有劳。”孟知彰走近,直接将手递到庄聿白面前,手心向上,等人家递帕子。
“什么?”庄聿白故作不知,眼角夹着怨气?斜眸看他。
孟知彰不答。修长有力的手掌伸得更近了些,似乎对方若再僵持,他也不介意继续奉陪下去,哪怕到天荒地老。
冤孽!庄聿白心中虽暗骂。
他看了眼面前这托满阳光的手,赌气?将巾帕搭上去。空出的手更是莫名其妙主动接过了铁叉,方便孟知彰擦汗、整理衣衫。
柔韧的葛麻布料将孟知彰额头、肩颈以及手臂上的汗水悉数吸净。健康的小麦肤色,阳光一打,金属色光泽随着肌肉曲线流转,男性荷尔蒙爆棚。
这幅爆棚的景色,尽收庄聿白眸底。
……好?顶。
庄聿白被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气?,此前的那种高原反应似乎又上来了。真是上头。
孟知彰当着庄聿白的面,将周身汗水慢慢擦净,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擦拭后,又微昂下巴,居高临下、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襟,一双眼睛始终落在眼前这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小不点身上。
高高在上的孟知彰俯视着眼前人,眼神?中有睥睨,有玩味,也有试探,更有此刻的孟知彰尚不理解也没意识到的柔情。
用过的巾帕并没有交回去,孟知彰和?铁叉一起?拿在手里,正转身准备回去,那满身是刺的人又发了话。
“孟知彰,你等等!”
孟知彰顿步、回身,微转身体,正对着眼前人。
庄聿白故意躲开孟知彰的视线。额前一缕碎发被方才的巾帕擦乱,此时?没有镜子,孟知彰自己是看不到的。乱着头发待客,太失礼。
“头低些。”两人身高原本差着一截,可这可气?之人竟然还昂首挺胸站在自己面前,这是要闹哪样。庄聿白口中啧一声,“再低些。”
孟知彰接收到指令,玉山倾斜,直直俯下来。阳光从他肩窝打过,射得庄聿白眼前一晃。
恰此时?,庄聿白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吹上他脸颊,很轻,很柔,却又那么清晰。
庄聿白陡然呼吸微滞,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玉山还欲倾得更近……额,可以了。庄聿白忙垫着脚尖,抬手去够那缕不听?话的碎发,以免对方继续压过来。
可此时?不听?话的倒成了自己的手指,庄聿白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睛和?手都不像是自己的,那缕头发理了三五次都没理好?,不是偏了就?是过了,像专门?与自己作对。
庄聿白眉头微皱,抿着唇,细长的手指在孟知彰额头正理得兵荒马乱,此时?一双温热的手掌附上来。
“这里乱了,是么?”声音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似乎一切不关己事。
触电一般,庄聿白猛地鸣金收兵撤回手。喉结哽了半日也没说出话,只匆忙别开视线,轻轻点下头。
二人从菜园回来时?,院中远客正“视察”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庄聿白强行接过孟知彰手里的巾帕和?工具,让他专心陪客人。
“柳叔来了!路上可还顺利。”孟知彰同来人问过好?,又问南先生近况,任凭庄聿白像个勤快小助手似地忙前忙后。
“一切顺利!孟书郎近来可好??南先生今日可是一直念叨书郎你呢。”
柳叔全?然没有客人的拘束,倒像是孟知彰的亲近长辈。方才一见面他就?在打量庄聿白,见二人夫唱夫随地从院外回来,尤其是孟知彰对待这位哥儿的谨慎周全?,越发坚定了他一个“过来人”的猜测。
“这位是书郎的夫郎吧?”
柳叔对庄聿白印象不错,人清爽,做事也清爽,是个很出色的后生。他冲孟知彰挤下眼,意思是你小子福气?不浅,旋即又想到什么,不无遗憾叹了半口气?。
“南先生听?说马上娶亲,还在准备贺礼,不曾想书郎你已经完婚了。我回去告诉南先生,下次来时?将他备好?的礼物带来。”
……夫郎?孟知彰眸底起?了些波澜,没承认,更也没否认。余光时?时?留意不远处的庄聿白,好?在庄聿白此时?跟本不在状态中。
庄聿白确实不在状态,柳叔提到“娶亲”二字时?,他便已经开始宕机。至于后面二人说了什么,根本无暇顾及。什么夫郎不夫郎的,他也只是听?到半句影子,并不甚明?了。当然,他也不知道?夫郎是个什么。
孟知彰给柳叔添了茶:“柳叔略等等,我们特备了一份端午节礼,烦劳给南先生带去。”
“是金玉满堂吧。临来时?南先生特意交代了此事,怕我忘记,特意写了个条子贴在我水囊上。你家先生早修书与他,提到你家中新研制了一个了不得的吃食,南先生已经盼了好?些时?日了。”柳树笑着捋胡子,怕孟知彰不信,还特意把水囊掏出来,“南先生很是上心的。”
两包玉片两包金球,上面放着孟知彰亲笔写的“金玉满堂”。这是给南先生的。另有一包玉片,让柳叔路上消磨时?间。
眼见中午,庄聿白非要留人用饭,说柳叔大老远来一次,他要亲手做一道?面筋炒丝瓜请他老人家尝尝。柳叔原本要去私塾先生那里,一听?这话果断留了下来。
除了面筋炒丝瓜,还有一道?炝炒坛子肉、一份清炒小菘菜、一碟凉拌黄瓜。主食是孟知彰做的面饼。
新买的坛子肉,庄聿白挑出拳头大一块,切成均匀薄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被猪油和?时?间浸润得刚刚好?,瘦肉酥嫩,肥肉清透,葱姜八角爆香后下锅翻炒,香气?瞬间激起?,温润的肉香裹着高扬的调料香,将人的味蕾彻底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