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宿本以为鸩王会如?往常一样缠着自己亲热,然而仅仅是将他搂着, 亲亲脸, 便哄自己睡了。
鸩王自己却没睡。
他虽一直阖着眼,却能清晰感觉到鸩王的视线。
近两个时?辰过去,鸩王依然如?此?。
正当真宿想?装醒瞅一眼鸩王时?,殿外竟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尖着声儿大喊“什么什么要反了!”,其后响起拔剑的金鸣音,与侍卫们的铿锵叱骂“莫要在此?胡言乱语!扰陛下清净!!”
而后又是一阵被捂嘴发出的“唔唔”声, 但不知?怎么的,许是那状告之人拼死挣开了束缚,紧接着, 在内间龙床上?的鸩王,终是听清了。
那人喊的是:“陛下!!洸历王反了——”
鸩王当即一个卷腹起身,优雅又迅速,取过挂在一旁的外氅,披上?后便打算告诉真宿,让他在被窝里等一等自己。
可?转眼间,真宿已然束好了腰带,穿着薄薄的单衣踱到鸩王身前。
鸩王没说?什么,只朝真宿投去了不赞许的眼神,非给他披上?那件厚实的赤狐大氅,方才一同?快步往殿前走去。
其实真宿初时?便从神识里目睹了一切,现下走出来一看,果不其然,来人正是小恒子。
鸩王稍抬下巴,那两个侍卫便放开了小恒子。
小恒子伏倒在地,着急道:“陛下!洸历王原是养了一大班私兵,现下正准备包围皇宫!”
“人数几何?”鸩王眼底有杀气,沉声问道。
“小的不清楚,他没有告诉……”
鸩王却蓦地紧蹙眉头?,“你又是如?何跑出来的?”
小恒子面上?忽然闪过慌乱之色,他支支吾吾道:“洸历王……洸历王他对小的……有、有那种心思,所以没有提防我,小的就赶忙偷跑出来!”
“好大的胆子,倒令朕刮目相看了。看出来他对这封地有多不满了。”鸩王此?时?还笑得?出来,让跪地上?的小恒子瑟瑟发抖了起来。
“汝通报有功,朕会派人护着你。”鸩王用?眼神点了点那两个侍卫,侍卫们当即颔首领命。
小恒子却不肯跟着他们移往安全的地方。
他畏缩着肩头?,请求留在陛下附近,道他兴许能阻拦住孤注一掷的洸历王。
“不用?。”鸩王自是没当一回事,正欲回绝,目光扫及身后人腰间的绯色香囊,蓦地改口道,“行,允你跟在庆掌印身侧,勿要让安世钧有机会动?朕的人。”
“喏!小的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护陛下与庆大人周全!”小恒子虽颤着身子,但所道之保证铿锵有力。
接着短短盏茶功夫,鸩王便将应敌的安排一一吩咐下去。
相比鸩王的沉着,真宿脸色就颇有些不从容了。
只因在他扩大至笼罩整个皇宫的神识中,瞧见了全然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幕。
在禁军将重心放在守卫宫墙,阻拦叛军,集结于瞭望台与宫墙之下后,由于绝大多数禁军都警惕着外头?,便放松了对墙内、对背后,以及对自己人的警惕。
皇宫的鼓楼倏然奏响重重鼓声,几乎就在这同?一时?刻,潜伏在禁军之中的叛徒,刀锋向着空出后背一无所觉的兵士郎将们的咽喉,快准狠地切去。
为着埋伏,灯火都照着外头?,禁军们则都隐于墙影之下,故而血柱喷溅,被黑暗掩盖得?透彻,许多人只感觉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意,甚至尚未来得?及辨出那血腥味道,便被人从旁挥刀削下臂膀。
“啊啊——”
“有内鬼!!敌人不在外,在内!!仔细左右——”
在有异动?的那一刹那,真宿就冲出了正仁殿,回头?说?了句:“陛下跟紧臣!!”
鸩王虽五感灵敏,但事发地多是边缘的城墙,距离甚远,而他仅关注到了三更半夜突兀响起的鼓声。
晨钟暮鼓,深夜里的时?辰断不可?能敲鼓,一般而言通报敌情乃是吹的号角,走水等异常事件则是敲锣。但他信任真宿,故而对真宿重重点头?,墨瞳里透着坚信,而后一并飞速奔越而出。
小恒子身子羸弱,明显追不上?二人惊人的速度,好在追赶在后面的暗卫于半道注意到了,将人扛肩头?,拽着腰带捎带上?了。
登上?瞭望台的严商也遭了偷袭。本不值夜的他,甚至还被人灌了酒,喝得?迷迷糊糊的,他还以为自己酒量差了,岂料现下看来,这一切早有预谋。
那酒里估计是掺了料!
意识纵然已有些模糊,但为着突发情况,他还是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领兵守卫。
为着能清醒些,他警惕异常,上?了瞭望台依旧注意着周遭,一意识涣散便往臂膀上扎匕首,血流如?注亦不管,但正是依靠这般,身后忽然袭来一抹脖的攻击时?,他身段极灵敏地往侧边退了开去,躲过了致命一击。
可?惜对方似乎对他忌惮颇深,并没有因他服下了药就轻敌,后续涌来三两个人,将他包围了起来。
严商听着楼下附近传来的哀嚎与刀枪的交战声,便知?不妙。
恐怕众人都自身难保了。
何止是不妙。
严商又开始涣散的瞳孔映着眼前那几个,曾与他在边疆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数个郎将,握着刀把的手,攥得?死紧。
往臂膀上?插出血洞时?,那手劲大的,仿佛掺进了恨与哀。
“你们……为何……那都是弟兄不是吗?!如?何能做出如?此?下作!如?此?卑鄙狠毒之事!”严商用?尽全力怒吼道。
而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不忍,没有一丝内疚,只有带着信念的坚定。
“你们姩朝人,永远不配留在此?地,这儿,是属于奂人的地!”
“奂人”二字一出,严商瞳孔骤缩,耳朵蓦地犹如?耳鸣了一般,脑子也一阵空白,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奂人……是前朝势力?!不是洸历王要反吗?!怎会同?他们搭上?关系?!
就在这时?,他们觉察出严商有破绽,趁机挑剑而上?,在严商本就满是血洞的手臂上?,狠狠剜了一大块的肉下来,深可?见骨。
“呃啊啊啊!!”严商登时?冷汗狂流,后背以及头?发瞬间就汗湿了。
身侧同?时?受了一脚,严商左膝被踹着冲到了地面,连带着整个身体失了衡,猛地摔倒在地面上?。
人在躺姿时?,是极其脆弱的,要害皆会露出来,极难防御,即便侧躺也一样。
是以严商顶着昏沉的意识,以刀挡剑,挡了十余下,便从滴水不漏变得?漏洞百出,动?作也显然跟不上?他们斗志全开的状态极佳的速度。
严商终究抵不过了,眼前愈发模糊,耳边好似有人一直在唱曲儿哄他安睡,睡意浓得?连身上?的疼痛也无法感知?。
叛军们自是注意到严商的反抗愈发微弱,剑尖对着严商的脖子,便要压着剑柄向下刺。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阵呼啸,那柄剑被破空飞来的木椅猛地打偏了去。
下一刻,那剑便落入了一道鬼魅般骤现的身影手里,剑光纵横,几乎一息之间,四个叛军便被削去了膝骨以下,其一及时?被另一道身影用?苗刀钉住了欲要爬走的残缺身子,宽阔高?大的身体堵死了在门?前。
无路可?逃的叛军看清来人之后,俱是大惊失色,惊恐万分。
“别让他们就这么死了。”鸩王面若寒霜,对迟来一步的暗卫下令道。
暗卫自是明悉,这是要他们不惜严刑,也要逼问出幕后之人。
然而一旁的严商纵使已然意识模糊到了极致,却仍是喃喃低语,似有执念般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鸩王半跪凑近去听,正要听清,真宿的金眸却猛然睁大。
他已用?神识听清楚。
严商咬一下唇,吐一个字,他艰难道出的是:“反·的·是·奂·人。”
真宿全都懂了,在他抓了他们“命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一天会如?他所料大大地提前历史进程。
可?他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来不及告别了……
而突然间,小恒子一面尖叫着,一面从门?口跑进来,行至鸩王身侧,手脚并用?道:“陛下!!不好了!好似是东宫那头?走水了!”
鸩王当即一个起身,凤眸迸射出凶光,然后踌躇了一瞬,是蹲下去先听了严商的话,还是径直赶去太子那儿,交由旁人接手严商的事儿。
可?当他垂眸一看,发现严商已然微张着口,一动?不动?了。
真宿悄然收回点完穴的手,他给严商临时?止了血,但也无意间让他失去了意识。
而正当真宿打算转告鸩王真相时?,于鸩王身后的小恒子不知?从何处摸了把短.枪,无声无息地朝着鸩王心脏处刺去——
鸩王久经沙场练就了对杀气的极端机敏,本能地便要回身抵挡,同?时?余光扫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真宿,谨防偷袭会变道伤及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