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有些不满,侧目而望, “让你上药便上药,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当然知道?皇帝寝宫没有那么好进, 倒是没想到皇帝的?死?士还挺厉害?
皇帝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是怕死?得很。
林常怀吐出?一口浊气, 凭借着感觉去触碰他?的?脊背, 入手一片湿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林常怀轻拍他?的?肩胛骨,触感滚烫,指尖一颤,“去把蜡烛点上, 太黑了,我看不见?。”
燕危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你还真是麻烦,让你上个药磨磨唧唧的?。”
说归说,但还是起身去点蜡烛,黑暗中亮起昏黄的?光芒,照亮着屋中的?一切。
燕危赤裸着上半身,重新坐在床边,把后背露出?来,“上药吧,上完药我还要睡觉。”
垂落的?眼睫轻颤,本该光滑洁白的?脊背如同爬满了蜈蚣,疤痕交错且丑陋。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精瘦的?脊背笔直如松,露出?的?肩胛骨与手臂全是饱满的?肌肉。
倘若没有这些交错的?疤痕,这脊背该是多么的?漂亮。
新伤从右肩下方划到腰际的?位置,鲜血汩汩而冒,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连床上都被染上了鲜红。
驻守边疆的?将士都未必有这些伤痕,可想而知这人之前承受了多少常人无法承受的??
喉咙莫名有些干哑,林常怀拿着药瓶迟迟没上药,嘴唇蠕动大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
“嗯?”燕危转头看去,只看到一张低垂的?脸,大半阴影笼罩看不清神色。
他?眉头微皱,催促道?:“林小侯爷,麻烦你动作麻溜点。”
他?拖着伤七绕八拐甩开?追兵好不容易回来,这林常怀上药磨叽得要死?,下次还是自?己处理吧。
林常怀轻吐一口气,拧开?瓶塞把药粉敷在那条狰狞的?剑伤上。
肌肉颤抖,燕危轻“嘶”了一声,“我说林小侯爷,你就不能轻点吗?公报私仇啊。”
“上完药你可以上床睡,过两日我带你去京城转转。”林常怀一边敷着药粉一边轻声说道?:“你这伤有些深,得需要休息,每隔一日就要换药,否则会灌脓容易引起高热。”
燕危不以为意,低垂着眼帘淡淡道?:“以往都是这么来的?,倒也没那么麻烦。至于说去京城逛逛,明日就可以出?门?。”
“你这人到底会不会爱惜自?己的?身子?”林常怀声音冷了下来,扭头撕下里衣去绑伤口,“你这么多的?疤痕,可没有女子会喜欢。”
燕危挑眉,丝毫不在意,“我一个活在黑暗里、活在刀尖上舔血的?人,哪里需要旁人的?喜欢?”
伤口很快被处理好,燕危拉上衣服起身,“我去隔壁房间睡便好,多谢林小侯爷了。”
房门?推开?又被关上,林常怀靠在床头,手上捏着空的?药瓶在发呆。
他?心神恍惚,脑海中一直是那布满无数伤痕的?背,手摸上去时?没有一点平整的?皮肤,凹凸不平。
怎么会有人受这么严重的?伤连点表情都没有?连疼都不会说。
他?左手捏着药瓶,右手搭在额头上,一丝荒唐的?感觉油然而生。
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破土发芽,极其缓慢地向上生长?。
视线被床上的?血迹吸引,林常怀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去乱想。
或许,他?这个五岁被人算计断腿的?武将之后,比起生而微末之人承受的?一切并不值得相提并论。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林常怀喃喃出声,双眼发怔。
*
燕危是趴着睡的?,被声响惊醒时?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
他?不情不愿转过头面向门?口,微微眯着眼好似一只慵懒的黑猫。
林常怀推着轮椅进来,身后跟着林管家,林管家手上提着食盒。
“午时?了,见?你没起来,我让人给?你准备了饭菜。”
燕危重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没睡醒的?低哑,“如果你不打搅我的?话,我想我应该还能睡一会儿?。”
“谁让你大半夜不睡偏要去做贼?”林常怀忍不住讽刺道?:“我以为你不需要睡觉。”
燕危睁眼,眉头微皱,“吃错药了?处处同我呛声。”
“你先?下去吧。”林常怀接过食盒,边拿出?东西边开?口让林管家下去。
林管家贴心地关上房门?,刺目的?阳光被阻隔在门?外,屋内的?光线也稍暗了一些。
林常怀头也不抬,把饭菜和药一起拿出?来放在桌上,“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燕危躺在床上没动,目光跟着对方移动的?身影,“我说林小侯爷,你是不是操心得有点多了?”
林常怀偏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你昨夜不是说了吗?就算是有伤也不妨碍你与我出?去逛这京城。难道?你贵人多忘事?,睡一觉就不记得自?己说的?话了?”
燕危:“……”
“你这人还真是小心眼,随口一说的?话而已,何必当真?”燕危不情不愿爬起来,脸上印着几道?红印。
背部的?伤有上药,一晚上过去也愈合了一些,如今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伤口裂开?,鲜血又浸了出?来。
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林常怀微微一滞,“算了,你还是继续趴着吧,我给?你处理一下。”
燕危挑眉一笑,并不领情,“你让我起我就起,你让我休息我就休息?”
他?偏不如他?的?意。
“过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死?不了人。”燕危穿上鞋子,走过去桌旁坐下,“今日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
昨晚那么大的?动静,就不信忠于老皇帝的?那些死?士没把消息报上去。
林常怀给?自?己倒了杯水,垂下眼帘,“夜探皇帝寝宫这件事?,你觉得消息会传出?来吗?”
如果被人知道?森严的?皇宫有人来去自?如,那位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个消息一旦被知晓,那圣上就别想有个安稳日子了,别国探子只会多不会少。
燕危喝了口汤,满足地眯起眼睛,语气有些失望,“那要这么说的?话,那些死?士怕得要换一批了。”
保护不利,不死?也得掉层皮。
不过,培养死?士极其耗费精力,想必老皇帝也不会轻易处死?他?们。
修长?的?五指握住水杯,林常怀淡定套话,“你口中的?故人,也是死?士吗?”
死?士向来只被教导一条道?理,那就是无条件服从主子的?命令。不管是其他?人,还是同伴都不会手下留情。
没想到这青贵妃身边的?死?士,小心思竟是如此的?多。
就是不知道?,这青贵妃知晓这一切吗?
“怎么?想了解我?”燕危瞥了他?一眼,面色寡淡,“林小侯爷,了解一个对手可不是个好习惯。”
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那以后呢?
他?们身份不同,所?图谋的?也不同,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对手。
林常怀松开?握住水杯的?手,双眼蒙上一层冷意,“你说得对,了解对手确实不是一个好习惯。那么……”
话语一转,他?沉声道?:“关于大婚一事?,我有些事?需得和你商量。”
到底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还不至于做出?强行让人听命于他?的?习惯。
“你之前和林伯说这大婚要办得隆重,我想知道?具体是怎么个隆重法?”林常怀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提醒道?:“初七便是清明节,祭祀是不可避免的?,这个节骨眼上……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要如何隆重。”
燕危放下碗筷,直起身子来,“所?谓隆重,当然是昭告天下啊。老皇帝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否则他?怎么寻到威武大将军的?错处而拿到虎符呢?”
“吴危!”林常怀一掌拍下去,“啪”地一声,桌上的?东西剧烈抖动。
他?双眼满是愤怒,面部肌肉紧绷着,发狠道?:“你别太过分,你算计我不成?,还要算计我爹。”
真想一刀捅死?他?,死?了一了百了!
“嘘。”燕危莞尔一笑,眼底满是冰冷之色,“林小侯爷,你试着想想。比起被算计背负着骂名死?划算,还是按照我说的?徐徐图之而划算?”
“我出?现在人前让老皇帝有了另外一番算计,他?也不想落天下人的?口舌。”
“比起让威武大将军自?己交出?虎符,总比死?在边疆背上一个叛国的?罪名为好。”燕危有理有据分析道?:“总会有人去做老皇帝手里的?刀,你别天真地以为这些不存在。视你林家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臣,不在少数。”
“你猜我在他?寝宫里看见?了什么?你猜他?为什么不敢大张旗鼓地捉拿夜闯皇宫的?凶手?”燕危目不转睛盯着他?,轻启薄唇,“因为他?不敢,他?要是大张旗鼓去捉拿我这个凶手,那他?就堵不住这悠悠众口,也无法安稳坐稳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