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自得十分僵硬地躺进被窝,右手边暖融融的,像小?动物的气息。
安有缓慢地拱过来,在黑暗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严自得闭着?眼睛,想?装作?没有听见,但显然安有不给他这个?机会。
安有小?小?地出声:“自得哥哥。”
严自得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
这是有礼貌的安有,许思琴在身边时的安有。严自得眼睫颤动了几?下,他突然觉得许思琴的灵魂此时是不是在周围漂浮。许思琴无处不在。
严自得又开?始思考起死亡和灵魂。他睁开?眼,眼珠溜溜转了一圈,可惜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安有这时候又说,他贴近了些,温度像绒毛亲密地贴住严自得的皮肤。
“你可以抱着?我睡觉吗?”安有蹭蹭严自得,“我感觉有一点冷。”
严自得偏过头沉沉地看他,安有在黑夜里眼睛照旧明亮,也许也有泪光的功劳。
他分不清安有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不知道?安有到底是需要温度还是需要拥抱。安有之前很少有这么迂回的时候。
“算了。”严自得叹气,索性不区分,他翻过身,将?手臂张开?一些,安有小?鱼一样扑进他的怀里。
严自得伸手压住他脑袋,告诫他不要乱动,说如果乱动让我睡不好觉的话你就给我等着?。
安有点脑袋,小?心翼翼地上下摆动。但严自得的下巴还是被他头发挠得好痒,他拿下巴压了压安有。
“不要再?动。”严自得说。
安有这回真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好慢好轻。
严自得又感觉自己的心变得软软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怀抱里的其?实是一具玩偶,一只叫他往西就要先往东后再?往西的白痴小?狗。
黑夜里安有不知为何又流下眼泪,空间里响起细微的啜泣,严自得很抱歉自己在这个?时候又变成?哑巴。
他拍拍安有,一下又一下。
安有哼哼几?声:“对不起,把你的枕头和你的衣服又弄湿掉了。”
严自得这回没有说没关系,他回了一个?嗯,不是责怪的意?思。他知道?安有也不需要他的没关系,哪怕他说不要哭,安有的眼泪也会照旧流。
他不是严自乐,没有一键止住安有流眼泪的方法。也不是许思琴,没有立场教育他眼泪是懦弱、软弱的象征。他只是一个?和安有有着?同样脆弱的心的小?孩,只不过他稍微能?够控制自己眼睛,有一颗更容易感到耻感的心。
安有翘起手指去揪严自得衣角,问他:“我后面走了你会想?我吗?”
严自得想?了想?,在不该诚实的时候诚实:“不知道?。”
安有又问:“那你觉得我是一个?好宝宝吗?”
这回严自得给出了肯定答案:“当然——”
末了还补充一句,“除了爱哭,但能?流眼泪也是很好的。”
“那你觉得我勇敢吗?”安有道?,“妈妈总让我别哭,可是我一直哭。妈妈走了,我听她的话没有很想?念她,我接受她的离开?,但我的心就是好痛。”
“勇敢的。”
严自得想?,这要是换作?自己,完全没有这样的力气去面对。他想?到常小?秀,常小?秀近来身体也变得不好,外婆老了,她会死掉,严自得也会像安有一样直面死亡。
只是他和婆婆之间隔了道?名为妈妈的帘子,而安有面前一无所有。
严自得无法接受离别,所以他才不要和常小?秀谈起这些。他要将?自己塞去时钟的背面,不要被时间找到。
“谢谢你,你也是。”
严自得没有告诉安有,他才不是。
安有抽抽鼻子,这会儿眼泪终于止住一些,他换了个?话去问:“那我们是好朋友吗?”
严自得这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安有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但其?实严自得刚刚只是在校对自己对于朋友的定义,之前他认为和自己性格相仿的是朋友,他总觉得安有吵闹,和安静不符合,因此不算自己理想?的朋友。
但现在他又觉得性格相反可能?才最合适做朋友,再?说了安有在某些时刻拥有和自己同频率的脑电波。严自得想?,他们可以拥抱,可以见证眼泪,已经抵达朋友的标准。
所以安有自然算作?自己的朋友,只是好朋友严自得不知道?是不是,但安有一定是他的特殊朋友。
他点点头:“是。”
安有于是又笑了,他眨眨眼,埋头让眼泪润进枕巾,他声音闷闷地传来。
“哥哥,我想?我能?理解为什么妈妈在生病后有时会十分严厉地叫我练琴了。”
“为什么?”
安有说:“因为她想?让我很用力地记住她,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严自得不解地看向他。
安有抬起头,又将?眼泪埋进严自得的睡衣里,待到眼泪全都吸收后他才说:“我把眼泪印在这里,也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严自得做不出确切的许诺。安有也没有强求,他知道?期待只是期待,就像期待妈妈不要死掉那样,期望是一个?概率,是有大概率落空的。
但对于自己是有能?力把握的,所以第二天?早起离开?时,安有选择带走那只有着?严自得味道?和自己眼泪的枕头。他把这个?作?为纪念物。
安朔握着?他的手,后面小?车堆满了他们全部的用具,里面有严自得的枕头,许思琴的提琴,还有安朔数不胜数的实验工具。安有朝他们挥手,他告别。
“拜拜,我们下次见。”
严自得站在严馥身边,很用力踩住自己的影子,担心它要跑去安有那边。
他跟着?摆手,说:“再?见。”
安朔牵着?安有离开?,两个?人背影在地上拖得长长,安有没有回头。严自得在这时后知后觉想?起许思琴常教导安有的勇敢。
他想?:至少在面对分别时,安有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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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些callback,某无就这么需要一个枕头,需要枕着眼泪,和严自得的气味入睡。
第69章 我的梦想
那么, 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勇敢的特质呢?严自得认为自己并没?有。
在安有离开后的前一段日子里,老师也提到?过关于思念的话题。
当时老师以一种很?怀念的神?情说感觉我们小教室都安静很?多,问严自乐和严自得, 你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严自乐很?客观:“嗯,这叫产生了对比。”
仅此而已。严自乐说完又继续低头写他奥数, 数字变成毛毛虫将他大?脑缠绕, 他想就算安有在的时候,自己的数学题做得依旧很?好。
但严自得既不客观, 更不主观,他耸耸肩:“才?没?有。”
现在的教室和安有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除了他和严自乐又分散坐开, 周围的设备完全如昨。
老师说的安静也不过是少了点噪音的来源。严自得坐着摇椅子,椅脚摩擦地板发出吱呀吱呀声?音。
“现在不安静了。”严自得翘着腿,“这和之前一样。”
没?有区别?, 没?有改变。严自得必须要极快地适应这一切,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安有存在的日子摘去。
可惜洗涤记忆是女巫的工作,严自得没?有人脉, 更没?有这样的实力。
他依旧会在很?多时刻想起安有,这样的时刻就像生活中悬浮的泡泡, 严自得一不留神?就会撞碎一颗。
看见下雪会想起安有,严自得想他鸭子样的走路, 嘴角却浮不起笑, 有一种奇特的溺水感。
听到?风吹的呜呜声?也会想起安有,但这时候严自得往往会紧闭嘴巴,竭力不让关于无无的存在灌进自己口腔。
最常让他想起安有的还是那件印了那个谁眼泪的睡衣。严自得每回穿起它,耳边就会响起烦人精那一句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严自得好想忘记,想念是心脏上长了株狗尾巴草, 麻麻的,痒痒的,严自得讨厌这种感觉。
可惜他面对想念没?有勇气,丢掉想念更没?有勇气。哪怕过了四?五年,他个子长了又长,睡衣变得好小,但他依旧没?有扔掉。严自得洗了又洗,将这件早已没?有眼泪滋味的睡衣放在衣柜最底下。
这几年间他和严自乐去了离家最近的公办学校上学,严馥最初的目的是想让他们接触更多的同龄人,结交更多的朋友。
但可惜在这一点上严自乐和严自得都做的不够好。
严自得在学校里只交到?一个朋友,朋友名叫应川,别?名小胖,初见面时小胖人如其名,身体肥肥矮矮,笑起来眼睛变成月牙。很?白?痴的笑容,严自得会想起那列“无无”的火车。
小胖是暴发户家的小孩,市中心那家最大?的零食店就是他家的。可惜他先天心脏不好,身体太差,每回去自家零食店淘来淘去也就那几样合适自己吃的。应川无法?接受,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十分愤慨,他手指上天,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