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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面前蹲着一只安有。
    一只半蹲着地上,面庞像向?日葵那样?仰起的安有,眉头皱得很紧的安有。严自?得努力发出声音,蜻蜓点?水那样?扰了下空气。
    他问:“你在干什么?”
    安有这下双手抱腿,探近了点?:“看你?。”
    坦荡荡的,他嘴角垮下小括号:“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盯了你?好久,判断你?到底是在睡觉还是昏迷。我刚刚还很认真思考要不要叫救护车。”
    严自?得缓了点?神,这一觉睡得他浑身发酸,他声音听起来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只是睡着了。”
    安有嘴边括弧更大了,声音不自?觉响亮:“我知道!”
    他刚刚试探好久,伸手探严自?得鼻息,又攥他手腕摸脉搏,最后还小心?翼翼贴他胸膛听心?跳。能确认严自?得存在的事情?,安有在刚刚十?分多钟里都认真做完。他变成拧着腿的麻花,一边担心?自?己吵醒严自?得,一边又希望他醒,想要他睁眼,看着自?己,不要像妈妈那样?彻底睡去。
    “嗯,你?知道。”严自?得伸手想将他拉起,但安有拒绝,相反将手臂稳稳搭在他双腿上,倾了大半重量在他这里。严自?得不是很适应这样?的亲近,他往后靠了些,安有又更近一步,以一种半蹲的姿态抬手抱住了他。
    安有声音闷闷的,雨打荷叶那样?敲打严自?得耳膜:“最近是不是很累呀。”
    严自?得琢磨着语言,袒露虚弱意同展示脆弱,他近来有成长一些,如果学会说出好听的语言算是成长的话?。
    “有这么难回答吗?”安有嘀咕,他抬起头看严自?得,给他指明方向?,“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严自?得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点?头。
    一下。严自?得觉得脑袋怎么那么重。
    又一下。严自?得这次点?得很用力,似乎要将脑袋里面的忧愁全都倾灌。
    头实在太重。
    严自?得怀疑自?己脑袋沉得要掉了,他不得以摸索着向?前,慢吞吞将脑袋沉在安有肩膀,以期得到另一双肩膀的托举。
    像是点?头还不够,他又张了嘴说:“…好累。”
    很幸运,安有拥有一双强壮的肩膀,他承起严自?得,又代替他垮下嘴角,帮他大声说:“好累。”
    说完还拍拍他后背,小动物一样?用脑袋蹭蹭严自?得耳朵。严自?得听到沙沙声,他有过一瞬怀疑天在下雨。
    但他们是在市内,并且接下来一周都是晴天,严自?得于是后知后觉,那是自?己心?脏发麻的声音。
    放映厅里早已没有客人?,座椅空荡荡,只有一角堆叠着一对拥抱的朋友。严自?得在沉默里想他和安有像是上帝无聊时撒下的两粒豌豆,在那么多选择里依旧稀里糊涂地滚落一起。
    想了很久,严自?得才说:“…严自?乐肯定比我更累。”
    安有明白自?己该说很多道理,但他想严自?得现在需要的只是一双肩膀,所以他只是轻轻发了一个音节。
    “嗯。”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
    安有很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严自?得低低笑了下,他有些后悔没有看着安有的眼睛。他说:“但我知道。”
    “他很累,不自?由,没方向?。他飞得很高,也飞得很远,但是从来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也忘记该怎么着陆。”
    安有静静地听着,严自?得的声音像在他耳边发芽,他有一点?痒,但他很有耐力地忍住,也忍不住怀疑,严自?得是不是也说了一部分的自?己。
    “在听到妈妈说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很生?气。”严自?得垂下眼睛,那种被劈开的感觉似乎又要卷土重来,但他此时很踏实,安有拥抱他的双臂很用力,严自?得于是明白,自?己不会被压缩成一张纸片。
    他难得诚实,“我感到被他背叛。我好恨他。”
    “但我这段时间又总是想他,想他要去哪里,是不是去到了更好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严自?得停了好久,“我希望他自?由。”
    -
    而现实却并非如此。三天后,严自?乐回到严家,风尘仆仆。秋天,他套了两件外套,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显得十?分臃肿,他头发凌乱,面颊消瘦,面庞、手背,袒露肌肤的地方多了几?道划痕。但总体依旧整洁。
    严馥很疲倦,她看向?严自?乐:“知道回来了?”
    严自?乐没有回答,他站在客厅,像道影子。严自?得收到消息,赶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严自?乐一言不发,但慢吞吞地放下背包,接着他脱掉外套,裤子,一件、再一件,像是树在抖落自?己的枝叶,一切将死的、错位的全被他脱下。
    严自?得恍惚自?己也被严自?乐脱下,他们之间相连的血缘,在母体里共缠的脐带都由严自?乐亲手剪开。心?脏在嗡鸣,严自?得意识到自?己正沉默着叫嚣愤怒。
    他想扑上去质问严自?乐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什么你?又要回来搅乱这一切?
    但严自?得并没有这么做,当视线触及到严自?乐脸上的红痕,看见他表情?后,严自?得一切怒火便噗得熄灭。他失去了愤怒的理由,而严自?乐也不该是他愤恨的对象。严自?得只是觉得疲倦。
    “你?是什么意思?”严馥问他。
    严自?乐脱到只剩一件里衣时打止。深秋,客厅里是恒温的温度,但他依旧在细细发抖,很微弱,颤栗像绒毛,严自?得又站在了哥哥的背后,光打在严自?乐身上,毛茸茸,严自?得于是清晰地看见严自?乐在颤抖。
    严自?乐终于开了口,垂着眼,谁也不看:“前几?天,我从山坡上滚了下来,一圈又一圈,很混乱,像在洗衣机的滚筒里,一切都无终止,那时候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滚下去,直到我死,但结果是我撞到了一棵树,我停了下来,没有死。”
    说到这里时严自?乐卷起衣袖,裤脚,坦然将伤口展露。他看向?严馥:“但是我很痛。”
    严馥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末了很久,她才说:“我派去的人?救你?上来了,送你?去医院,但你?又半途逃跑。你?痛,痛是自?然的,应该的。”
    严自?乐很短促笑了下,他接上严馥的话?:“是我自?己选择的。”
    “妈妈,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严自?乐将衣袖的卷慢吞吞抻直,他说,“我在想我截止到现在的人?生?就和那一场滚落别无二致,我一直都在跌落,没有方向?,毫无目的,无法停止,就算要停止都只能通过一场撞击。”
    “这是我选择的吗?”严自?乐语速渐快,光晕中严自?得看见他身体摆动幅度更大,尘埃在那几?个瞬间奇异得膨大,严自?得闭上双眼,吐息,再睁开。
    “这是我选择的吗?这是我应该承受的吗?外婆说严自?乐你?应该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听了,我跑出去,离开这里,去到我从没抵达的地方,但为什么,我走?了那么久,走?完那么多月亮和太阳,我依旧不知道我到底需要什么?这难道也是我应得的吗?”
    严自?乐越说越急,他身体在剧烈颤抖着,世?界也在震颤,严自?得怀疑这即将迎来一场地震。他头有点?痛,严自?乐吐气,大喊,用尽力气质问,他腹部瘪下,又鼓起,严自?得觉得自?己的气也被他挤尽。
    他伸手想要拦他,想要严自?乐冷静,但手刚触碰到严自?乐时却被狠狠甩开。
    严自?乐冷漠地看着他,手指向?他,像剑一样?刺穿他:“凭什么他就能过得这么轻松?轻而易举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拥有自?己的生?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我却要如此刻苦地去维持我所拥有的一切?”
    严自?乐转向?严馥,母亲在这时总有一张空白的脸,仿佛他们共面着同一个无解的疑问。没有人?知道答案。
    “哪怕我想停下,都要通过一场撞击,但我现在连这场撞击都寻找不到……”严自?乐声音降下来,他问严馥,好疑惑,“妈妈,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嗡——
    严自?乐层叠的语句密度太大,巴掌那样?扑来,在严自?得耳边发出响亮一声。严自?得有点?头晕。
    他在这场闹剧的边缘,又因?为严自?乐而推往闹剧的中心?。他看向?自?己同胞的哥哥,突然就想起自?己关禁闭出来时严馥说的那句公平。
    当时他还不理解,他们之间为什么要提到公平,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和普通人?,现在才反应过来严馥说的是他和严自?乐。
    一母同胞,双生?之子。在母体时,他们共享着同样?的养分;当他们被娩于这个世?界时,也分享着同手同脚的命运。他们应当拥有同样?的幸福,共饮等额的痛苦。本该是这样?的,但不知从何时起齿轮开始错位,他们之间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