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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展某不才,有些商人的门路,调查到,开封府同时期判决处死的,不止罪孽滔天的壹号,还有一位,姓徐,曾经是熊飞的得力部下。”
    咀嚼戛然而止。
    吞咽下糕点,喝口茶水,漱干净口腔。抬起眼来,深邃可怖。
    “你想表达什么?”
    展昭的亲哥没有回答。
    温良地反问。
    “大人觉得,草民想表达什么?”
    司法重器,位高权重。
    似笑非笑,喜怒难辨,盯着这双熟悉的眼睛。
    “你想表达什么,可以表达得更清楚些,本官脾气好得很。”
    温良恭驯,稳若泰山。
    “大人说笑了,您的脾性可与好字沾不上边。血腥屠戮,联合军队,清剿了整座陷空岛,夷其三族。如今开封府所到之处,风声鹤唳,官商人人自危,提及周大人的赫赫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居高临下,高官阴森森地睥睨草芥蝼蚁,看死物的眼神。
    “熊飞生前与陷空岛关系紧密,感情甚笃。熊飞身陨后,开封府却立刻对陷空岛开刀,弃往年情分于不顾。”
    “草民是否可以由此推测,熊飞其实亡于公门内斗,新上台的势力在进行大清洗?……”
    “继续,”我说,“本官听着呢。”
    看他敢不敢继续。
    看他有没有胆量,为了个死人,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富贵豪阔,太平优渥,娇妻美妾,儿女成群,天伦之乐。
    “………………”
    中年人不再继续了。
    死人已死,活人还得继续往前走,继续生活。
    顶梁柱,偌大的家庭,乃至于偌大的展氏家族,全部压在身上。
    权力面前,他终究不敢。
    恭驯地垂首,露出脆弱的脖颈。
    “大人。”轻声,低眉顺眼。
    庄园里,美貌的婢女端上来红木托盘,托盘中盛放着一封泛黄的信件,封漆破裂,已经被开启过了。
    展旭离开座椅,接过托盘,躬腰垂首,毕恭毕敬,双手将信件奉上。
    “这是家弟生前留下来的。”
    第275章
    信封外表只竖列四字。
    【吾妻亲启】
    展昭留给徐明文的遗嘱。
    在展昭死后,一切遗产全部留给妻子徐明文。
    他没有符合蒋大商人的暗黑预言,他没有打算堕落、腐朽,自始至终,他都坚定在原本的路线上,丝毫未动摇过。
    打贪,打腐,打黑,打黄,打赌,打毒,打拐……孤零零,一往无前,以行践道,以身殉道。
    为官五年,两袖清风,至死未曾贪墨半两银钱。
    从未和光同尘,从未随波逐流。自知得罪朝中权贵众多,皇朝大厦倾塌,历史洪流滚滚而来,螳臂当车,早晚遇害,然而无怨无悔。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扛起国法的大旗,横扫天下,澄清玉宇。鞠躬尽瘁,守护苍生头顶的莽莽青天,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吾妻鄙。】
    这三个端正的小楷刺目极了。
    【吾妻鄙,不可当政。】
    “似尔等腌臜的朝廷鹰爪,未发达时尚且显不出来,但凡未来某一日发达掌权了,必定烂一片,祸害一方。在老青天百年仙去后,化作庞太师奸佞之流,祸国殃民。”
    锋利的文字,针扎一般,戳在身上,视野里大片大片模糊。
    依稀仿佛回到了当初,作大捕头,及仙打拐打黑时的当初。
    官驿高层的书房里,绛红官袍,端芳尔雅,武官坐在办公桌前,埋在小山高的刑案卷宗里,垂眉敛眸,心无旁骛,专注地处理公文。
    墨干了,慢慢地研磨,幽雅的墨香溢散在静谧的空间中。
    烛火昏黄温暖,疲惫地按揉太阳穴,松针般的睫毛轻微地一颤一颤,清俊出尘。
    不知何时,处理中的公文幻化成了信纸,信纸中密密麻麻的小楷铺就开来。
    铺就成了现今拿着阅读的内容。
    【硕鼠祸黍,吾欲杀尔,吾当杀尔。整顿吏治,肃清贪腐,以儆效尤。然私欲惘道,辗转踌躇,终究于心难忍。】
    “明文,”这个杀千刀的猫领导说,“不处死你,就必须弄废了你。使你退出公门,使你彻底绝缘官场。”
    “回归妇道,跟了蒋平,作陷空岛尊贵的四夫人,相夫教子,开枝散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幸福美满,是为最好一个结局。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
    “自古家国两难全,在这条道上前行,我活不了太久,无法作一个称职的丈夫,荫蔽你,荫蔽自己的妻子儿女。”
    “你好好跟蒋平,大商人油滑狡诈,却并不奸邪。但凡你真正对他低头了,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善待自己的妻子。待到生出儿女后嗣,更会把你宠上天,天上的星星都可以为你摘下来。”
    “在我死后,蒋平便是你栖身的大树。在我死后,我全部的遗产都归你所有。你从未相信过我喜欢你,但在我自身,我已经尽力做好了所有能为你做的一切。”
    “吾妻,希望看到这封亡者遗信时,对为夫的恨意能消减三分。”
    第276章
    并未消退。
    非但未消退,而且恨意在与日俱增。
    越是身处高位,权高势重,越是对当年毁灭自身前程的混账恨入骨血。
    我比戚临渊、史烈、周卫疆、展昭……比他们每一任武官统领都做得更好,我比旧往的所有前任都做得更优秀。
    我们最底层爬上来的泥腿子,才是最洞悉这世道的,才是真正了解世界真实模样的。他们那帮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他妈的,自出生以来,便天经地义地拥有了一切美好的事物,乃至于美好珍贵的高尚品质。
    公器的屠刀交到他们手里,不切实际,想当然,乱切。
    吾妻鄙?
    徐明文者鄙?
    放他娘的狗屁!
    分明高尚者鄙。
    蝇营狗苟、奇形怪状的我们,只不过是这世界的投影而已。我们就是这世界,我们就是世界最真实、最广泛的模样。
    无法理解,看不惯,看不下去,就灭杀?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他们的道是道,我们的道就是污泥了么?他们的正道天经地义,我们的存在就人神共诛了么?!
    ……
    堵不如疏,自老子当政掌权以来,开封府仍旧惩凶除恶,与朝中官员的关系却缓和了许多,再也不剑拔弩张了。
    堵不如疏,自老子当政掌权以来,开封府分红到位,个个腰包鼓鼓,贪污徇私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吏治清明干净。
    老青天垂垂老朽,已经有意将担子交给我了,前几个月茶诗会上,把我引荐给了八贤王、王丞相、腾尚书。朝中资源逐步移交,在老青天驾鹤西去后,周卫国就是下一任青天。
    展昭生前有做到么?
    展昭生前,老青天有把他引荐给八贤王、王丞相、腾尚书么?……
    哈哈,否定我?
    比为官、比能力、比人情世故、比业绩,他哪样比得上我?!
    “……”
    紧紧地捏着泛黄的信纸,乌纱帽,络腮胡,威严官袍,泪眼模糊,心脏扑通扑通炽热地狂跳。
    如今三十五岁,正四品京畿重臣。再过几年,老青天退去,我接过担子,便是新任开封府尹。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守护黎民太平,统御部下,壮大官场势力,继续往上爬。在五十五岁时,问鼎正一品大员的位置,权倾朝野,也未必不可能。
    我或许有可能拜相封侯,名留青史。
    而这锦绣繁华的一切,当初却差点被他们毁了。强行囚禁在深宅后院中,强行压在身下,变作满足自身情爱欲望的共用妻子、禁脔、宠物。
    倘若不知道自己能爬这么高,我或许还不会这么恨。
    倘若不知道自己能达到今日的巨大成就,我或许还不会这么恨。
    倘若我是个缠裹着金莲小脚、沉溺于情爱的小娘子、小女人,或许压根就不会恨。
    可我不是。
    我身处高位,执掌重权,波澜壮阔的江山风景尽纳入眼底。
    逝者留下的遗嘱,整整三页信纸,密密麻麻的小楷墨字,赤诚真灼,苦口婆心,殷殷叮嘱。深沉似海的隐忍爱意,沉重的男人道德感、丈夫责任感,溢于字里行间。
    激起的却是心理上浓郁的恶心。
    想起了那次被蒋平反剪着手臂,逼着在他身前跪下,而他说,明文,乖,张口。
    心理层面的恶心突破阈值,竟然蔓延到了生理层面,牵扯得肠胃里翻江倒海,根本抑制不住,猛然往前倾,哇地呕吐了出来。
    “周大人!……”
    豪绅惊地过来扶我。
    熟悉的英武面庞映入眼帘。
    “滚!”
    猩红,咆哮。
    “……青天周大人,熊飞的遗嘱上,在他被害死以后,他的遗产,连并铺子折合,大约二十万两,全部由其爱妻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