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博远心下一转, 琢磨出了点意思, 一改口风, 转而说设计巧妙, 将制灯师傅的巧思抬到警世禅语的高度。
这倒也没那?么厉害。
年轻后?生夸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刘大山喜形于色,只不过?得?意神色中略带着些羞赧。
哪是?那?么高深玄妙的东西, 刘大山老脸通红, 花灯最初版本只需转动一次,做的时候忍不住念情诗,念了一遍又一遍,等花灯做成, 才惊觉其中塞满了机关零件,全?然再加不进一遍。
刘大山的羞恼藏在?沾沾自喜的深处,别人?或许看不出,但瞒不住裴寰。
多年相处, 对方动动眼珠子就知道想干什么, 那?点情绪轻松发现。
这人?到底在?脸红些什么?!
裴寰尚在?疑惑, 刘大山与彦博远已然谈到诗词。
下一秒,青年人?独有的低沉声?音, 与暮年老者的浑厚一道在?裴寰耳边炸开。
“……正是?《惜朝集》末首,裴太?师用?情之深令晚辈叹服,可惜未曾与心许之人?心意相通。”
说到此?处, 彦博远不加掩饰露出点恻隐之心。
除了《惜朝集》之外,裴太?师还有一册诗集,作诗时间紧随其后?。
里头全?是?酸言碎语,一看就是?没追到人?还不死心,像个蜚蠊一般背地?里暗戳戳阴暗地?窥视。
世家公子清风明月的做派,求而不得?后?当真放手,只背地?里说点酸话,不去打扰对方。
初读时彦博远还是?断情绝爱的性子,没甚感?觉。
世家子弟要什么人?没有,看中了下狠手夺来便是?,情不情爱不爱的,人?先?放眼皮子底下再说。
时至今日重新回想,彦博远倒有了些易地?而处之感?。
若是?云渝对他视而不见,彦博远求而不得?,骨子里的叛逆,与后?天磨砺出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厉,容不得?他改变强取豪夺的做派。
但一想到云渝为此?将他记恨,又心疼肝颤,若是?放手定是?不甘,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此?等局面已不会出现。
想想裴太?师所作的那?些酸话,句句未提心上人?,字字写满心上人?。
彦博远一改从前的鄙夷,转而嫌弃人?酸话说少了。
换成他来,何止一册子,他能从自家一路塞到对方家门口去。
刘大山听出彦博远话中的唏嘘,记忆被带回曾经过?往之中,不见哀怨,收敛激动神色徐徐说道:“我倒不这么觉得?,这诗中已经表达诗人?求爱之心,有衔木填海之志,就算当时没与良人?携手,这么多年过?去,若是?志坚未改,想必已然携手共进,心意相通。”
顿了一顿,刘大山声?音又拔高了些,似是?故意说给谁听一样,继续道:“再者,对方若是?无意,他也写不出这么多诗,对面早跑到他见不到的地?方躲着去,哪能让他天天写情诗送去。”
说完这些,刘大山老脸一红,欲语还休望了一眼裴寰,裴寰还傻愣着。
刘大山心中暗啐,这老不死的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到底听没听懂。
我这说了一箩筐,别全?说给空气去了,只得?继续说下去。
无外乎一些情情爱爱的,他素来不屑说这些,今儿借着彦博远这个工具人?在?场,一股脑将肚里的话吐了个精光。
越说越兴奋,说到后?来是?直接对着裴寰言语,彦博远和?云渝立在?一边当陪衬。
“……”彦博远和?云渝无语对视,一脸菜色,就不是?很懂现在?的老头。
这场面彦博远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开了眼了。
适才裴寰和?他互通了名姓,彦博远没敢往前任太?师上猜。
这回见刘大山神色,细细一琢磨,有个大胆猜测。
关于前任太?师为何突然辞官有个野说,说他求爱不得?,怒而辞官。
那?个求爱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工部刘主事刘大人?,至于刘大人?具体叫甚却是?不明。
汉子八卦起来什么都能说,后?头又多了个说法,说是?裴寰跟刘大人?终成眷侣,一块过?神仙日子去了。
面前这两老头年纪名字都能对上,彦博远想不往那?处猜都不成。
这就给他遇上了?
彦博远心中八卦之魂燃起。
少见得?想看热闹,暗暗回想之前听说的,什么诸如风流太?师俏木匠的野话本子,预备着晚上躲被窝和?云渝一块蛐蛐。
八卦么,夫夫躲被窝悄悄说多好。
云渝往腰间挂着的囊包里掏了掏,“吃零嘴吗?”
先?前买了些干货蜜饯,正好就着饮子和?热闹吃吃。
彦博远欣然接过?,夫夫二人?并肩站立,一块看两老头谈情说爱。
此时刘大山已经说完,裴寰摸向胡须的手,肉眼可见的在?颤抖。
彦博远和云渝同刘大山一般,将视线转到裴寰身上。
这戏刘大山唱完了一半,现下该轮到另一位主角念词了。
裴寰扶着胡须,嘴唇微颤,只听一声?低喃,“刘大山,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嘴硬的破毛病。”
为了所谓的有缘人?,刘大山回回灯会就拉着裴寰等消息,就这么等了五年,瞒了五年,嘴硬了五年,说起来,他是不是还要谢谢他起了这个想法的时间,不是?十几二十年,加上手里留的那?两年,也就区区七年。
裴寰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个好。
竟然是?这么一个物件,原来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裴寰屁股想都知道,又是?刘大山嘴硬弄出来的事情。
绕来绕去全?冲着他来的,裴寰彻底没了脾气。
没办法,还能离了咋地?。
裴寰越想越气,当初到底看上刘大山哪一点了!
那?诗是?他写给刘大山的!写了一册子!全?被刘大山给扬了,压根没传到民间。
当真是?有缘人?呐,普通人?压根接触不到这诗集册子,当真是?撞天昏给他等到了有缘人?。
要是?等不到,按刘大山这性子,是?不是?还要准备将那?灯带进棺材里,到地?底下继续找有缘人?。
少时对刘大山诉情,奈何刘大山都不喜欢哥儿,更别说汉子了,躲裴寰躲得?麻溜。
裴寰也是?倔,写情诗送东西,嘘寒问暖牛皮糖一样。
两男子可成婚,却不可同时身负官职。
刘大山躲着见裴寰,裴寰为表不再纠缠的心,在?工部为他谋了一职,两人?这才重新热络。
直到后?面裴寰罢官,刘大山跟着辞官,一路到安平,成现在?这个局面。
定居安平城后?,两人?谁也没说开,就这么把日子过?了,权当之前便是?如此?。
虽说两人?过?着夫夫日子,但刘大山嘴比死鸭子还硬,铁嘴一个,还嘴硬说是?兄弟。
天晓得?,谁家兄弟天天睡一个被窝。
裴寰都做好两人?便如此?踏进棺材的准备,想不到这辈子还能等到对方软个嘴的时候。
要说嘴是?真硬啊,这都要靠个破灯笼借着别人?的嘴说出来。
裴寰的胡子在?空中抖动,他气急,觉得?胸闷气短。
心脏病都要气出来了。
一大把年纪,不是?年轻小伙禁不住刘大山这么折腾。
刘大山见裴寰呢喃了一句后?连胡子都不摸了,眼睛瞪得?凸起。
这是?太?激动了?
刘大山心中犯怵,面露忐忑。
他好在?有点自知之明,自己这个破性子,也就裴寰受得?了。
年轻时拧巴,老了更是?觉得?拉不下脸,于是?将满腔爱意全?投射到制灯大业上。
到底良心难安,让裴寰等了那?么久,觉得?他没尝到点甜味。
苦涩隐忍大半辈子,就想给他做个东西甜甜嘴。
日日夜夜琢磨如何回应,最后?搞出了个情诗灯笼。
做完后?老毛病犯了,藏在?手上拿不出去。
想天想地?想出了个找工具人?的昏招。
久等不到自己想来也是?暗恼,想着要不要去将花灯拿回直接给裴寰。
但真要去做时腿像扎根一般迈不出去半步。
一年拖一年拖到现在?。
三人?目光汇聚裴寰身上。
眼见人?八十多岁的精神老头颤悠悠放下手,又慢悠悠摸向心口。
刘大山心大,还以为人?是?开心的。
彦博远心里一咯,这样子怕不是?要晕。
放下手中果干,紧张注意着。
果不其然。
只听裴寰喉口似有气声?冲出,‘呃’一声?,紧接着便是?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小心!”
彦博远身形一闪,好险将人?扶住,没让老头躺地?上。
刘大山老骨头慢一步,和?彦博远一块扶着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巴掌的,看得?彦博远脸都跟着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