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眼前的危机, 秦扶安却没有再重新坐下。
    他绕开沉默站在原地的谢云淮，走到这只死去的怪物身边，微微俯身, 手里拿着变形的钢棍，轻而易举地挑起它被打断筋骨的冗长脖颈。
    于是就如同用棍子挑起一条血淋淋的丑陋死蛇一般, 他托着鲜血淋漓的尸体走到出口处。
    钢棍往下抽开。
    死去的怪物尸体失去了支撑，软趴趴一团从狭窄的入口沉闷地坠落下去。
    “我要下去了。”秦扶安回首看向沉默着跟过来的谢云淮, 余光却瞥向夜空中愈显猩红的倒计时。
    这场考试还剩一个小时。
    与此同时，下方操场上惊恐绝望的尖叫声也逐渐减少, 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怪物赫赫嘶吼。
    这意味着这场考试, 考生和体育教具之间的数量, 已经开始扭转了。
    被怪物抓到三次便会自动转化为体育教具，当越来越多的考生变成体育教具时, 剩余的考生想要躲藏逃脱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
    从进入游戏开始, 秦扶安其实时时刻刻都能感知到游戏对玩家的恶意。
    正如这场考试, 它在逼迫玩家在躲藏和正面应对中做出选择。
    如果玩家选择躲藏，那么在无人阻止的情况下，接下来的半场考试, 甚至是之后的每一天，玩家所要面对的, 可能就是数不清的怪物围剿, 因为能被称之为“同学”的npc学生们, 全都变成了“体育教具”。
    体育教具是不用上课也不用考试的。
    它们会无时无刻地捕猎玩家。
    这样的情况下，玩家想要活到第五天, 活到顺利高考，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一旦玩家选择正面应对……就凭度过了一两次新手副本的玩家，想要应对现如今满校园游荡的怪物们, 也无疑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或许，这场游戏，这个副本学校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高考。”秦扶安低声推断着。
    明明只是猜测，但不知为何，谢云淮和直播间的观众们，竟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笃定。
    肉眼可见的，弹幕停滞了一瞬。
    而后便是井喷式爆发——
    [啊啊啊啊我终于能发弹幕出来了！可憋死我了！不允许透露未知信息的弹幕规则简直逆天！！]
    [主播是怎么猜到这一点的？我真的很好奇，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我早就想说了，结果发出来就被直播间弹了禁言警告，只能眼睁睁看着主播和npc谈情说爱，真是急死我了！！]
    [作为看过很多场新手副本的观众，这次不得不佩服主播的敏锐度了，说不定这次死亡副本真的会有人能通过呢！]
    [……什么意思？什么叫死亡本？是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
    [当然，每个阶段的游戏副本里，都有那么几个特别臭名昭著的副本，通常都以死亡率超高而出名，新手副本里，《猛诡高校》就是三大死亡本之一，因为所有进入游戏的玩家，都会死在前两天，没有例外。]
    [嘶……真的假的？那为什么这个本还没有升级成高级本？这个死亡率比很多高级本都恐怖了吧？]
    [因为它在高手玩家眼里，其实真的很简单啊，就像那位张老师，普通玩家解决不了，高手玩家轻而易举就能杀死，所以这个副本始终没有升级，一直在低位副本里游荡，又被很多观众称之为新手墓地。]
    新手墓地，秦扶安从密密麻麻的弹幕里窥见了这个令人悚然的称呼，嗅着校园内逐渐安静的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寒风，终于明白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直觉并没有出错。
    通关率为0，也就意味着，这个副本，的的确确从来没有玩家能够活到第五天迎来高考时刻。
    所以，他抬眼看向听完他那句话后，就一直怔愣在原地的谢云淮。
    秦扶安其实听到过好多次触须们的对话，它们说，谢云淮从没有活到过高考。
    那么在陡然得知另一种可能后，现在站在这里出神的小谢同学，心中所想又是什么呢？
    “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吗？”秦扶安忽而改变了原本让谢云淮等在这里的想法。
    谢云淮恍惚回神，闻言却眼眶微红地望向秦扶安。
    “你能……再说一遍吗？”他闪烁的目光中藏着的情绪不知是胆怯还是期盼。
    秦扶安伸手揉了把小孩挂上寒霜的头发，笑着道：“要和我一起下去吗？”
    谢云淮深吸气：“……不是这句。”
    他心里的波澜忽而平复了一些，也不需要秦扶安再说一遍了，用微红的眼眶瞪了秦扶安一眼，率先决定：“我要和你一起下去。”
    说完，他顿了顿，又肯定地补充：“你放心，我不会托你后腿的！”
    从前的他以为是自己太弱，所以才会死得太早，沦陷在一次次的轮回中难以挣脱。
    但现在秦扶安却告诉了他另外一种可能，原来从来就没有学生能活到高考，更不会有人能够成功从学校里走出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从前一次次的努力和期盼算什么？他拼了命的学习背诵又算什么？
    或许高考毕业，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根悬挂在他眼前的，只能看到却不能触摸获得的胡萝卜。
    哪怕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谢云淮心底都已经积攒起了无尽的愤怒和杀意。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他声音微紧，再次认真笃定地重复这句话。
    我会拼尽全力活过今天，哪怕没有人站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我也不会再闭着眼睛懦弱的等死。
    因为我一定要亲眼看到，无数次轮回中我都没有看到的那个结局。
    我一定要知道，我时时刻刻所渴望期盼的高考，到底是不是一个可笑的荒谬的谎言！
    秦扶安看到了少年眼中灼灼燃烧的愤怒，也亲眼看到了谢云淮身体里疯狂翻涌出来的无数触须们。
    头顶的夜空再次被庞大的触须们所覆盖遮掩，它们却不再和白天一样恹恹无神，更没有絮絮私语着自己的饥饿和小心思。
    漆黑庞大的触须们，裹挟着谢云淮心底的戾气，一圈圈将这座庞大的校园裹挟缠绕起来，难以言明的呓语中充斥着令人头痛疯狂的蛊惑杀意。
    即使是秦扶安，也在此刻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他被那些听不清的愤怒呓语念叨得大脑隐隐作痛，神智都恍惚了片刻，如果不是他的灵魂强度同样不低，说不定现在已经变成了楼下游荡的怪物们的同类。
    但他并没有露出任何难以承受的表情，只是盯着少年目光灼然明亮的双眼，轻笑着点头：“行，那你把这个拿着，保护好自己。”
    他将自己从南竹那里得到的泡泡机道具塞到谢云淮手里。
    不等谢云淮推拒，秦扶安已经踩着墙梯往下了。
    -
    一下来，秦扶安就明显感知到这栋教学楼里那种诡异焦灼的安静。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连呼啸的寒风都吹不散。
    秦扶安皱了皱眉，当即点开查看高三（4）班的学生考试状态。
    教室里的绿色光点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几个，散落在学校各处的光点也没剩几个。
    秦扶安陆续点开4位玩家的光点，其中亚克和陈琪都被扣过一次分，反而是新人赵佳悦是满分状态。
    等他看完本班考生状态后，身后谢云淮也已经跟上来了。
    “走吧，小心点。”秦扶安关掉监考的光屏，隐藏密密麻麻刷新弹幕的直播间光屏，带着谢云淮往下走。
    随处可见的尸体，顺着台阶流淌的鲜血，踩在血泊中黏腻拖沓的脚步声，寂静到落针可闻的楼道……
    目之所及，不是学校，而是地狱。
    刚走了几步，就被嗅到气味冲过来的怪物突脸攻击，秦扶安侧身让开，将怪物留给了后面已经做好准备的谢云淮。
    谢云淮盯着这只怪物眼熟破烂的面孔，手指不自觉抓紧右手的钢棍，然后在对方靠近的那一瞬间，闭上眼用力的朝它脖子砸过去——
    “这点力气可不够。”秦扶安在怪物不痛不痒地冲上去撕咬之前，率先用钢棍从背后插.进怪物的心脏，将其捅了个对穿。
    冰冷腥臭的血液溅射了谢云淮满身，蓝白的校服在灯光下被染上成片星星点点的红。
    他睁开眼睛，看着已经冲到自己面前来的怪物，脸色白了几分，却仍旧在对方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咬牙拎起钢棍，更为用力地一次次砸在怪物的脑袋上。
    秦扶安支撑着怪物的尸体，任由谢云淮将这只倒霉蛋用来练手。
    直到怪物的脑袋被砸得血肉模糊，谢云淮才喘息着脱力般地靠在血迹斑驳的墙面上。
    “要休息一下吗？”秦扶安丢掉怪物的尸体，偏头看向暴力输出后反而变得眼眶红红的小谢同学。
    谢云淮摇摇头，将手里脏兮兮的钢棍递给秦扶安，自己抱着那把泡泡机，有点懊恼地说：“我还是用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