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了,洛杉矶还醒着,灯火不灭。
这样大晚上去女孩子家真的不合适,尤其对方才刚受过惊吓。
但任子铮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立刻再触碰到她的气息,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撑到天亮。
车行至圣塔莫妮卡海岸线。晚风卷着海的咸腥灌进车里,有些凉。
他靠着窗,头发被吹乱了,眼神空落。
梅根坐在他身边,不时偷看他几眼。沉默中,她终于咬牙开口:“任总,不知道您还有个妹妹……”
任子铮没动,没听见似的。
车窗外灯火斑驳,在他眼中只是模糊的光影。他缓缓道:“梅根。”
“嗯?”
“我不是个好哥哥。”
车里一下静下来。
他继续望着窗外,像是在对着夜色说话,声音很轻:“她宁可弄死自己,也不愿意接受我么……
可是她答应过我啊……她答应过我……
我都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不是么……
梅根……我是她的紧急联系人……我居然是她的紧急联系人……哈哈……”
“咳咳……任总,我们到了。”
梅根轻轻提醒,打断了任子铮的自言自语。她用纸巾点着额上渗出的细汗,指向窗外。
车停在了一栋低矮的小房前。前廊的灯还亮着。
任子铮下车,上前叩门,正遇上姚思逸。她已清洗过,换了衣服,拎着个大包,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看到他们,姚思逸有些意外∶“任知昭哥哥?”
“姚小姐,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抱歉。”他语气急促又有些卑微,“我还是……还是想多了解一点情况,拜托你了。”
“噢……好,没问题。”姚思逸点头,“进来吧。”
她放下包,让开门。梅根在门口停下,任子铮跟着她进了屋。
屋子不大,一层,西班牙风格,有些年头了。地板踩着会响,天花板挂着吊扇。
穿过客厅,任子铮看到一扇落地玻璃门,通往后院。玻璃门外,一盏昏黄的灯照着,一棵粗壮的大树隐约可见,树上绑着一个吊床。
他停下脚步,望向那里。
“我就是在那里发现她的。” 姚思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没应声,只是静静望着那一片阴影。
片刻后,姚思逸说:“我带你去她房间吧。”
“好。”
任知昭的房间干净得像酒店客房,没有任何装饰。
但属于她的痕迹,却分外显眼——一张靠墙的巨大工作台,上面摆满了音乐设备,还有吉他和键盘。
任子铮走进去,目光缓慢扫过每一处,情绪在胸口翻涌。
这是她生活的地方,她的气息藏在每一个角落。只要稍微用力,似乎就能把她拉回身边。
“对不起——”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哽咽。
任子铮回头,看到姚思逸站在门边,满脸愧疚,眼圈泛红。
“酒是我给她的,我本来只是想庆祝一下……我不知道她的情况,不知道她不能喝……”
“姚小姐——”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她的情况,我绝对不会买酒!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对她一无所知……我都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
任子铮看着她,苦笑了一下。
是啊,他的宝贝妹妹就是这样的性格啊。苦死了都能硬着头皮往下咽,不吭一声。
“不是你的错,姚小姐。你救了我妹妹,我该感谢你。”
“啊不不……不至于。”姚思逸连忙摆手,“她体内的药物含量本来也不算高……”
“无论如何,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平时对她的照顾。”
“其实都是她照顾我比较多……”姚思逸声音低了下去,“她是个特别好的朋友,做饭也好吃……忙成那样了,还会帮我洗碗……”
任子铮眼神动了动:“她平时都在忙什么?”
“你不知道吗?她在做专辑。这大半年就埋头干这一件事,每天不是在棚里就是在这屋里,不吃不喝的,魔怔了一样。”
姚思逸指了指那张工作台:“她平时就在这里工作。今天是她专辑正式收尾的日子,我才想着买瓶酒庆祝一下……结果……”
任子铮的确不知道。
每次打电话给她问候,她从未提及专辑的事。
他走到那张桌前,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椅背,追逐她残留的温度。
指尖从椅背划至桌面,悬在MIDI键盘上。那是她无数次敲击的地方。
他好像能触到她敲击时的节奏与热度,她手上跳动的脉搏,她情绪溢出时落在琴键上的泪。
他的昭昭,就坐在这里。日复一日。
任子铮缓缓地走着,指尖在她生活的痕迹里游移——
衣柜,她在这里换衣服;
镜子,她对着它整理仪容;
角落里的脏衣筐,里面还有几件换下的衣服。
一步步,他来到了床边。
床很小,是张单人床。房间大部分空间都让给了那张工作台。
床上有条浴巾,被随意丢着,已经干了。
他下意识地拾起浴巾。上面沾着两根她的头发。
“昭昭……”
她的气息近在眼前,干净,真实,熟悉,带着点洗发液的香,像氧气,又或者比氧气更让人上瘾。
任子铮完全忘了房间里还有旁人,近乎本能地将脸埋进那块柔软的浴巾里。
“昭昭……昭昭……”
我的宝贝,就在这样一个地方生活着。
这一切,怎么能比得上我为你提供的条件?
在这样的环境里终于熬完了专辑,然后就想撒手了是么……
宁可一个人强撑,也不肯接受我的帮助,我的照顾。
就那么恨我吗……
她的气息灌满他的脑袋,绵密却钝重,把一整晚紧绷的理智彻底撕裂。
我不是个好哥哥,我甚至配不上“哥哥”这两个字。
什么样的哥哥会放着自己的妹妹一个人吃苦。
什么样的哥哥会让妹妹对这个世界失望到如此地步。
哥哥就该愿意为了妹妹去死。
如果你执意要死,那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任子铮深吸一口气,眉眼痛苦地紧锁,指节在浴巾里攥得发颤。
“呃……啊……不是……那什么……你……”
一连串语无伦次。
他睁开眼,正对上姚思逸的目光。
她已经没有了先前那副委屈模样,整个人定格了一般,满脸“卧槽”,问号都快从头顶冒出来了。
“你别哭啊……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你……”
她眼睛瞪得老大,左顾右盼,明显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任子铮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手心一片湿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模样有多失态,对着一条浴巾,如丧考妣的样子。
“抱歉……”他低头掩住脸,吸了吸鼻子,赶紧把浴巾放回原位,眼前却已是一片模糊。
“你别太伤心了。”姚思逸抽了张纸递给他,“任知昭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他接过纸巾,遮住双眼。他今晚是真的颜面尽失了。
姚思逸看着他,神情复杂了一瞬,道:“不然……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任子铮从纸巾后抬起眼,有些意外地望向她。
“反正我今晚也不打算在这儿住了,我要去朋友家过夜。现在这么晚,你们大老远赶过来,应该也没地方落脚吧。”
并不。梅根当然早订了酒店。
但他迟疑了一秒,还是问:“真的可以吗?”
“你别动她桌上的东西就行,”姚思逸嘴角抽了一下,“不然她会发飙的。”
任子铮郑重地点头,连声道谢。
姚思逸收拾好东西离开,梅根也去了酒店休息。
夜终于安静下来。
任子铮坐在床边,看着狭小的床铺发了会儿呆,然后脱了鞋,躺上去。
床太小,他的腿伸不开。
他抱着那条浴巾,把一角拉上来,盖住自己下半张脸。
有点可笑,但这样,感觉像两人还睡在一起。
枕畔残香,像一尾游鱼钻入鼻腔,那些被封印的夜晚开始簌簌剥落——肌肤相贴时沁出的薄汗,指尖在黑暗中辨认彼此时的战栗,唇齿间交换的潮湿喘息……
这些原本蛰伏在深处的记忆,只需一点细微的引子,便汹涌地复苏,在血液里蜿蜒疯长,将理智绞成碎片。
任子铮离不开这种感觉。他原本可以不离开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够小心。不打扰她的生活,不逼她面对什么。
他以为给她自由,是一种爱。
是他的懦弱造成了这一切,他想,如果当初他不松手,也许今天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任知昭的手机被他放在枕边。他拿起来看了眼。
仅剩的电量,支撑着锁屏上那行字:
YOU ARE A FUCKING STAR.
几个亮着光的字母,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他盯着那行字,就那么盯了一会儿。
You are not just a fucking star.
You are my whole universe.
任子铮缓缓起身,放下她的手机,拿起自己的。
点开短信,思索片刻,他开始输入:
梅根,今天辛苦你了,非常感谢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麻烦你帮我查找洛杉矶本地的保姆,女性,25到40岁之间,身体强壮,有护工经验优先。查完把信息整合发给我,你自己先回旧金山,我给你批两天带薪假。
发送。
随后,他打开浏览器,敲下关键词:
洛杉矶;租房;环境好;治安好;安静;私密性高。
屏幕的白光映在他眉间,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将他疲惫的面容染上一层冷色。
昭昭,是我错了。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克制。
我会给你一切,我会让你留下。
你将永远留在我身边,我再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