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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此等好事? 第33节
    乌令禅只好叮叮当当地自己进去。
    彤阑殿一如往昔,重重殿宇,雕梁画栋,鎏金案上金樽美酒犹在,却已落上厚厚灰尘。
    数十人或坐或立,身躯僵直在原地,被一层薄薄的纱盖住,隐约瞧见逼真清晰的五官。
    环顾望去,衬得整座殿鬼气森森。
    ——那是被冻住的活人。
    乌令禅向来不畏惧这些诡谲之物,边走边兴致勃勃地看,偌大大殿内只有他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嗤”的一声,烛火亮起。
    殿内宽阔,乌令禅所走过之处烛火一盏盏幽幽燃起,一路蔓延至大殿中央。
    直到最后一盏烛光亮起,乌令禅停下步子,抬头往前最前方。
    殿内首座,上任魔君苴浮君坐在宽大的鎏金座椅上。
    他瞧着极其年轻,身形比寻常魔族还要高大,白发过长,垂在枯枝似的屏风上,眉眼俊美泛着一种无法直视的威严。
    乌令禅和他对视一眼,便感觉像是被什么刺了下。
    苴浮君一袭曳地黑袍,抬手间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符咒锁链,居高临下望着乌令禅,似乎在仔细辨认这张脸。
    许久,男人红瞳微微一颤,终于淡淡开口:“吾儿。”
    乌令禅听到这陌生的称呼,呆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抬起头。
    苴浮君仍在朝他伸手。
    自从有记忆起,乌令禅无父母照拂,哪怕拜入霄雿峰宗主门下,仍是万事靠自己。
    乍一见到亲生父亲,他心绪却近乎茫然的,宛如年幼时懵懵懂懂时,罕见的无措。
    乌令禅不记得苴浮君当年到底待他如何,犹豫了下,乖乖走上前去,坐在苴浮君身侧。
    苴浮君注视着他,眸瞳瞧不出什么温度,手却温和地抚摸着乌令禅的脑袋。
    乌令禅歪头看他半晌,才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他爹看着气势冷然惊骇,想来也挺……
    魔君露出个笑,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道:“吾儿归来的不是时候啊,如今尘赦掌权,诛杀吾不少旧部,你回来不是送死吗?”
    乌令禅:“…………”
    ……也挺不正经的。
    “你哥可不是什么好人啊。”苴浮君手肘撑着膝盖,摸着乌令禅的脑袋懒洋洋地道,“此人心狠手辣性情阴晴不定,你身份尴尬,他迟早有一日会料理了你。”
    乌令禅:“?”
    乌令禅反驳道:“尘赦不会料理我。”
    苴浮君说:“哦?尘赦做了什么让你产生这种错觉啊吾儿?给你糖吃了?”
    乌令禅噎了下,瞪他。
    “其实你之上还有一个义兄。”苴浮君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孩子也不觉得生疏,自来熟得很, “吾本属意他为下一任魔君,可他太过心慈手软,败给了尘赦,最后以男子之身被尘赦送给了他当年的仇敌做妻子。”
    乌令禅:“?”
    苴浮君懒洋洋地说:“你身为吾的亲生子,又身负最纯正的血脉,你猜你哥是会把你杀了,还是嫁了?”
    乌令禅:“……”
    乌令禅不想听这些捕风捉影的胡话,反问:“尘赦不是您收的义子吗?我又没想和他作对夺位,他为何要杀我?”
    苴浮君沉默了下,似乎没料到自己的亲儿子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乌令禅见他沉默,又记起五长老好像说苴浮君和尘赦有深仇大恨,直接问:“你和尘赦有什么仇怨?”
    苴浮君想了又想:“唔。尘赦出身低微,无父无母,年少时曾是无名无姓的死刑犯,吾破例赦免他。”
    乌令禅点点头。
    尘赦必定是记着恩……
    还没想完,就听苴浮君道:“当年昆拂死刑犯过多,那次估摸着得有三百人,吾腻了,便将他们聚集一起厮杀,最后谁能活着便可获得赦免。你哥当年还是个崽子,靠着一股狠劲夺得了那个「赦」字。”
    乌令禅:“?”
    ……必定记仇。
    乌令禅皱眉:“还有什么吗?”
    “吾对他有如此恩情,难道还不足够吗?”苴浮君倒是没什么架子,“吾见他天赋不错,便将其收为义子,亲自授以功法,还送他枉了茔兽潮中历练厮杀。你兄长也争气,杀了数年竟没死,还成了洞虚境。哈哈哈当年他同吾鏖战三日,一剑斩断吾本命法器——不愧是吾教导出来的儿子。”
    乌令禅:“……”
    乌令禅虽然听不完全懂,但总觉得他爹未免太豁达了些。
    不过直到这时,乌令禅才后知后觉。
    彤阑殿或许并非是住所,而是尘赦给他爹的囚笼。
    乌令禅看着四周的符纸,眉头狠狠一皱。
    苴浮君大掌抚摸了下乌令禅的脑袋:“魔族向来如此,成王败寇罢了。你在人族长大,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教养的倒是胆怯懦弱。”
    乌令禅头一回听人说他胆小,蹙眉道:“你能出去吗?”
    “难咯。”苴浮君道,“尘赦那小子记仇得很,恐怕不会轻易放吾离开。”
    毕竟苴浮君一旦脱困,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尘赦。
    乌令禅:“可……”
    苴浮君伸手戳了戳乌令禅的眉心,笑眯眯道:“不要因为吾的事主动招惹尘赦,否则你只会死得更快。”
    乌令禅倒是坦然:“他不会杀我。”
    “难道你没听说过父债子偿吗?”
    “父是父,子是子。你和他有仇,与我何干?”
    苴浮君神色微沉,直直和乌令禅对视。
    乌令禅根本不怕他,坦坦荡荡和他回望。
    不料苴浮君又像变脸似的,纵声而笑。
    他大掌掐住乌令禅的下巴抬起,红瞳带着笑意,语调听不出来是讥讽还是感慨。
    “也是,毕竟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乌令禅没听懂这句话,就感觉苴浮君的手好似钩子似的在他心口一点。
    咚。
    心脏猛地一阵细细密密的疾跳,有那一刹那乌令禅差点以为心要被苴浮君挖出来。
    苴浮君的灵力被限制的只有一丝,对乌令禅来说却也磅礴的可怕,那细细一条线钻入乌令禅的心脏,只一下便缠住了那三枚术法咒。
    乌令禅眼瞳骤然失焦,软绵绵地趴在苴浮君膝上。
    苴浮君“啧”了声,似乎嫌弃这三枚术法的简陋,漫不经心按着乌令禅的眉心,灵力一寸寸顺着心脉将那繁琐的阵法击碎。
    伴随着灵力的越发深入,乌令禅身上的花簇终于绽放到了极点,开始一朵朵的凋零衰败。
    咚。
    乌令禅猛地倒吸一口气,挣扎着按住心口,却发现心脏处已没了被无形的手握住的感觉。
    两声心跳,术法已解。
    苴浮君已懒散地倚靠在椅背上,自顾自倒了一盏酒小酌,淡淡地道:“走吧,没什么事就不要来吾这里了。”
    乌令禅面露迷茫,缓缓站起身,犹豫了下又问:“尘赦真的会想杀我吗?”
    烛火倒映,苴浮君俊美的脸明明灭灭,好似佛像又似厉鬼。
    他露出个不悲不喜的笑,淡淡道:“就算尘赦顾忌着‘兄友弟恭’不会迁怒与你,可他不像你,被仙盟养坏了脑子……”
    乌令禅:“……”
    乌令禅又被骂了,转身就走。
    “吾儿。”苴浮君唤他。
    乌令禅脚步一顿,侧身看来。
    “昆拂并不是什么洞天福地,亲缘相互残杀乃是家常便饭,不必介怀。”苴浮君笑着道,“就算他对你没有恶意,可对魔族、魔兽而言,纯血统魔族的骨血……”
    乌令禅眼皮重重一跳。
    苴浮君:“……却是最好的滋补品。”
    乌令禅眉头蹙起。
    “吾儿自求多福吧。”苴浮君倚回椅背上,淡淡道,“爹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走吧。”
    乌令禅不明所以,但见苴浮君已闭上眼不再说话,只好犹豫地往外走。
    等走到门口,乌令禅脚步微顿,神使鬼差地回头。
    苴浮君盘膝坐在那,四周的红线如同蛛网。
    他在看自己。
    乌令禅歪了歪头。
    苴浮君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视线一直注视着他,见他回头似乎愣了愣,好一会那笑意越发浓烈,轻轻一招手。
    示意去吧。
    乌令禅迷茫着开门走了。
    偌大寝殿寂静一片。
    苴浮君仍保持着姿势注视着乌令禅离去的方向,只是脸上的笑意却不知何时消散了,化为一片彻骨的冰冷和魔族才有的戾气。
    苴浮君动也没动,忽然没来由地道:“辟寒台初见时,你想杀他?”
    一旁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中,有人缓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