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刚才一时心急,唤错了而已。
他不会把她丢下去罢?
文玉紧紧抿住唇瓣,一双杏眼润巴巴地盯着郁昶,想再说些什么解释解释,又怕多说多错。
触及到文玉的目光的那一刻,郁昶不得不承认,怨恨是真的可以在一瞬间消逝不见的。
而怨恨消失后,他空当的心,随即便被有力的跳动填满。
当心。
郁昶松了松力道,小心翼翼地将文玉轻轻放下,直至她双脚着地、稳住身形,他才慢慢地收回手。
文玉的发梢随风而动,拂过郁昶的指尖,他也只是略顿了顿便将手收回袖中、掩于身后。
没有责怪,也没有嘲弄?
文玉心虚的目光掺杂着好奇,止不住地在郁昶面上瞥来瞥去。
像他这样的大妖,还以为会狠狠笑她修为不精呢。
嗯,多谢、多谢阿姊。文玉试探着,又唤了郁昶一声。
若说方才是她无心之举,那此刻便是刻意为之。
郁昶眼尾扫过文玉,似有几分无奈,却是一言不发,继续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没有生气?
文玉眼眸一亮、又惊又喜,她两手交叠在一处绞着衣袖玩儿。
望着郁昶身姿挺拔的背影,文玉不由得有些庆幸。
没有生气就好。
看来郁昶虽然偶有阴晴不定之时,但大体上还是很好相与的嘛!
小玉!
文娘子。
宋凛生和穆同跟上来,二人皆是急促地查看文玉的伤势,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没伤到罢?宋凛生半蹲下身,抬手用衣袖为文玉拂去裙摆上沾染的草屑,仰面看着文玉,可有哪里觉得疼?
穆同打着扇,为文玉遮下一方阴凉,不会是日头太热,中暑了罢?
文玉看着郁昶走远,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看宋凛生,而后又瞧了眼穆同,最后摇摇头。
我没事,一丁点儿也没摔着。
方才真是惊险,我与宋大人都看见了。穆同手腕翻动,摇着扇为文玉扇风,幸而文荇阿姊眼疾手快。
文玉随便应付着,并未留意。
她俯下身将半蹲着的宋凛生拉起来,顺手也拍了拍宋凛生的衣袖。
我真的没事。文玉看着宋凛生,而后左右扬手,你看
宋凛生眉宇之间尽显担忧,见文玉真的不曾伤到才略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仍是有些后怕。
要不要回府歇息?宋凛生柔声劝道,田地我们改日再出来看。
不要,都到此处了,哪有打道回府的道理。文玉摇摇头,活动着手臂,我这不是没事吗?
宋凛生一叹,他知道自己是劝不住文玉的,只能小心地搀住她,不让她再有什么闪失。
不过话说回来,阿姊的气力还真是不小啊。穆同低声嘀咕着,言语之间不乏感慨。
阿姊
宋凛生目光转动,随即看着已走出一段距离的郁昶。
是啊,幸好有阿姊,小玉才能平安无事。
文玉一手将穆同的玉骨扇拂开,拉着宋凛生迈步往前,走罢走罢!我们也去插秧苗试试。
穆同捏着扇,登时呆在原地,直至后头的洗砚跟上来问他,穆大人,怎么了?可还要同行?
同行,自然同行。穆同扯着唇角无奈一笑,收了扇赶忙抬脚跟上。
阡陌交错,稻田齐整,新鲜翠绿的秧苗将土地妆点地如同一块块翡翠般夺目。
仍是郁昶打头跟着宋伯,文玉和宋凛生并肩而行,穆同和洗砚落后半步,几人前后走在田埂上,很快便到了宋宅的地界。
宋伯原本近日就在此处照看秧苗,适逢洗砚清点田产,正好可以一道。
原本二公子名下的田产,多数都租赁出去了,只留有少部分的仍由宋伯请人打理着,便是眼前沅水河畔这些稻田。
宋伯粗略地介绍一番,同田间劳作的众人说明以后,便照旧去忙着对账,只余下宋凛生和文玉几人可随处走走瞧瞧。
二公子。
见过二公子。
众人纷纷同宋凛生打着招呼,他们本就是宋宅的人,只是一直在城外管着庄子而已。
如今见了宋凛生,自然是亲切无比。
宋凛生颔首一一应声,随后便招呼众人自便。
田间的人分为几拨,排秧的排秧,定苗的定苗,众人忙碌却有序,各在其位各司其职。
文玉丝毫也闲不住,穿着宋伯预备下的护具一脚便下了田,怀抱着从田埂上薅来的秧苗,便有样学样地想同人家一样排秧苗。
这水田里淤泥多,鱼虫也多,小玉这样下去恐生意外。
小玉。宋凛生抬袖欲制止,最终却也只说了句,当心些。
言罢,宋凛生左右环顾一眼,登时便取来另一副护具,匆忙为自己戴上。
洗砚见了连忙过来帮手,并小声劝阻道:公子,你也要下地去吗?
嗯。宋凛生一面系着护具上的绑带,一面毫不犹豫地答道,怎么?
洗砚心知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不过他倒也不准备再劝。
江阳府又不是上都城,既无教条束缚,又无长辈管制,公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呗!
一切随心,自在为上。
没什么。洗砚手上的动作不停,三两下就帮公子整理好护具,而后神神秘秘地附在其耳侧说道,我是说,公子可要保护好文娘子!
见宋凛生面色一滞,随后满脸通红,洗砚这才退回来,仰面笑得开怀。
他又不是傻的,今日自遇见穆大人之后,公子似乎就不是很高兴。
此刻自然是需要给公子摇旗呐喊、鼓足士气的时候了!
你宋凛生凝眉,强自镇定地瞥了洗砚一眼,嗯,我知道。
洗砚绷着唇角,双眉调皮地挑了挑,没想到公子一句话却转了好几个弯。
这样也好,闷葫芦开窍头一遭嘛。
洗砚憋着笑不再多言,默默退至一旁。
宋凛生头顶着斗笠,摸着田埂下了水田,脚下淤泥重重,想要拔足前进都不是什么容易事,更何况水下虫鱼破多,他似乎都能感到游鱼划过裤脚带起的黏腻湿滑。
实在令人感到不适。
他倒没什么。
看着前头怀抱着秧苗如入无人之境的小玉,宋凛生担忧至极。
小玉,慢些。宋凛生轻呼一声,随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去,等等我。
你快些!
文玉回身看着宋凛生略显笨拙的动作,他颇高的身形此刻在稻田里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令他脚步不稳。
罢了罢了,还是慢慢来罢,我等你!文玉挥挥手招呼着,话音落下却又折回来几步。
而这一幕自然落在了立于田埂之上的众人眼中。
洗砚自是不必多说,心中已然乐开了花。
郁昶亦是一言不发,目光沉静地看着文玉左手把着秧苗,右手挂着背篓。
分明有法力,却要自己下地受罪。
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前她
郁昶别开脸不再去看,也不想再说什么从前。
眼前的每一寸光景都在时刻提醒着他,如今已然不是从前了。
只是他掩于袖中的指尖仍是蜷了蜷,而在看不见的稻田水下,往来的游鱼和混杂其中的虫害随之四散而去,不敢再靠近文玉一丝一毫。
他倒知道这些东西咬不死文玉,但是也不想让她疼。
水下的世界,没人能越得过他去。
倒是穆同打着扇子来回扇动着,其发丝飞扬间,面上露出赞赏的神情。
如今文娘子这样躬身实践、亲力亲为的女子,真是少见。
一旁的洗砚闻言点点头,穆大人说的虽然是打趣的玩笑话,可的确也是实情。
从前他见过的那些娘子姑娘,还从没有一个像文娘子这样的。
生动、鲜活,周身的生命力旺盛至极,往那一站就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要不怎么说他家公子眼光好呢?
洗砚忽然想起了什么,与穆同和郁昶问道:穆大人,荇荇姑娘,您二位可要一同下去试一试?
啊,这倒不必。穆同笑弯了眼,左右摇着扇,同家中的田地还愁得无人打理呢。
他哪里有精力在此处为宋大人打白工?
第205章
郁昶则仍是惜字如金,未曾答话。
洗砚倒也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