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昶垂眸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倒也并未开口同洗砚解释,那是他方才取下的,而非要放回去的。
他只对着洗砚淡淡颔首,算作道谢,而后转目看着文玉,待触及她疑惑的目光之时,无辜地耸了耸肩。
洗砚。文玉唤道。
而洗砚放完簸箕,正好回过身来,文娘子,我来接文娘子和荇荇姑娘出城去。
出城。文玉心念一动,洗砚从不说这些囫囵话的,不是归家去吗?
今日先不急着归家。一男声响起,却并非文玉眼前的洗砚。
只是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都不用费心辨别,就算闭着眼也能知道是谁。
宋凛生。
文玉笑着转身,正见宋凛生放下手中的襻膊,立于门前。
一身白衣白袍,那水蓝色的襻膊在他身上,宛若海龙在侧,自他臂膀上穿过,腾飞于云彩之间。
小玉。宋凛生笑眼弯弯,抬脚往这头走过来,可忙完了?
嗯嗯!文玉频频颔首,几步迎上去,不过你方才为什么说今日不急着归家?
这个时候,宋伯想必都烧好饭菜候着他们了呢。
宋凛生将手上的襻膊收好,一旁的洗砚当即接过。
文玉也顺手为他理了两把衣袖上的褶皱。
今日是九月初一。宋凛生颔首,俯下身来认真地看着文玉,小玉可知是什么日子?
他一张白净清俊的脸忽然靠近,文玉绷着唇角,不禁心中狂跳。
待她反应过来,却是想起闻夫人方才的嘱咐。
是人很多的日子吗?文玉指了指堂内那一摞摞的脉案,今日的患者足足多了一倍。
宋凛生唇畔扬起一抹清淡的笑意,虽不过分开怀,却仍旧不难看出他的好心情。
小玉今日很累罢?宋凛生闻言凝眉,似乎在思索着,那不如归家去?
不累不累!文玉不知怎么的忽然反驳道。
她虽不十分清楚,可却能猜到宋凛生必然有话要说。
你先告诉我今日怎么会这么多人。
宋凛生轻轻颔首,小玉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是断然不会在此刻归家的。
按照江阳的习俗,九月初一是女儿节,百姓白日里去梧桐祖殿祭拜,入夜再返回城中看灯会。
宋凛生唔了一声,左右环顾着文玉的医庐
正落在出城前往梧桐祖殿的必经之路上。
想来人们恰好途经此地,又因着小玉的妙手回春的盛名,皆想在此处号个平安脉罢。
文玉静静听着,随着宋凛生的话而频频颔首,颇为认同,只是她心思回转,落在了关键之处。
我哪有什么妙手回春。文玉面颊一热,旋即岔开话,不过你说的什么女儿节?
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宋凛生笑意盈盈,抬袖摘去文玉发间的药渣,耐心温和地答道:是,江阳习俗,每年的九月初一是女儿节,是祈祷女儿家健康成长的节日。
小玉从前不知道不要紧,只要小玉一直在江阳府,往后就会慢慢知晓了。
在这一日,有女儿的人家皆会摆酒庆祝,而女儿家也会穿戴一新、结伴出行,顺着沅水河畔嬉戏游玩。
穿戴一新?
文玉眨眨眼,随即俯身看着自己的衣裙,淡青色的料子上绣着一簇簇洁白的铃兰花。
这就是今日一大早,阿竹和阿柏非要我穿这件衣裳的原因?
她只觉得这个颜色清爽,没想到是为了让她穿新衣。
宋凛生垂眸静静地看着文玉,肯定地颔首,嗯。
铃兰洁白如雪,正与小玉相配。
文玉摸了摸鼻尖,有些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那头的郁昶,难怪
就连郁昶也与平日里打扮的不一样,想来也是阿竹阿柏的手笔咯?
那接下来做什么?文玉想起洗砚方才说的出城去,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流,也顺着沅水河畔游河湾吗?
是,但是不急。
望着文玉扑闪扑闪的眼睛,宋凛生不由得笑意更深,抬袖从怀中取出一物。
文玉眼见着宋凛生不说话,动作间一个朱红的小包却出现在他掌心。
宋凛生将那朱红的小包捏在手中看了片刻,而后将其递到文玉面前。
给小玉的。
文玉眉心蹙起,疑惑随之而生,她抬手戳了戳,却没有立马接过。
这是什么?
朱红的布块缝成的小包里面不知装着什么,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更令人好奇。
那上头的针脚
文玉垂眸看了眼挂在腰间的小龙香囊。
真是好眼熟啊。
宋凛生顺着文玉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掌心,思索着如何解释。
这是红包?
这么说,倒算不得不准确,毕竟确实是红色的。
嗯?文玉一偏头,有些不知所云,只能再次伸手戳了戳。
硬硬的,好像是
女儿节这日,要给家中的女儿用红布封些碎银子,以求
宋凛生俯下身,使得视线与文玉保持齐平,将手中的红布包递到文玉身前,岁岁平安,小玉。
文玉眼睫颤动,不由得睁大了眼,他动作间带起的微风挠在文玉的面颊上。
她脸上痒痒的,心里似乎也痒痒的。
我、我文玉咬咬唇,说话也吞吐起来,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快收下罢,文娘子!洗砚在一旁帮腔。
文玉循声望过去,只见洗砚笑得眉眼弯弯地,也有模有样地从袖中掏出个三角的红布包来,而后殷勤地递到郁昶手中。
荇荇姑娘,这是你的。
洗砚说完挠挠头,似乎还有些难为情。
也祝愿你岁岁平安。
文玉见郁昶木着一张脸,满眼皆是茫然,一直到瞧见文玉的目光,这才扯了扯唇角,不知所措地应声:嗯,你、我多谢。
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看来洗砚和郁昶,不但是要好,还
文玉说不好。
她赶在郁昶看过来之前缩回身,双手捧过小红包,同宋凛生问道:这是你自己缝的?
宋凛生仍是俯身看着文玉,只是眉间生出一丝疑惑,小玉如何得知?
文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抬手捞起腰间的小龙香囊,将红包连同碎银子装进香囊,当着宋凛生的面绑好了系带。
咳咳。宋凛生直起身,以袖掩面轻咳两声,看来我的技艺还是没怎么精进。
继续努力?文玉抬手将那香囊在宋凛生面前晃了晃,而后别回了腰间。
那是自然。宋凛生颔首,连声应下。
文玉眸光划动,朝着郁昶那头瞥了一眼。
只见洗砚也不知怎么的傻愣愣地笑着,郁昶则是拧着眉心满脸凝重地地捏着手中的红包。
她知道,定然是女儿家惹到了郁昶。
可是这连着几月,除却第一夜他露出了真身以外,后头全数是以女身示人。
洗砚当他的女儿家,送他红包也不足为怪。
文玉紧紧地抿着唇,生怕自己一个不当心会笑出声来。
见郁昶抬首,文玉赶紧收回目光,拉着宋凛生便往外走。
既要游河湾,那咱们便动身罢?
倒也并非游河湾。宋凛生不紧不慢地跟着文玉,任由她拉着走,今年在后土娘娘庙开了庙会,不如我们去那处看看热闹?
后土娘娘庙?文玉惊奇地出声,可是那里
她想起从前的一些事,那不是她和宋凛生第一次见枝白娘子和宋沅他们的地方吗?
只是,似乎已然衰颓。
正是。宋凛生反握住文玉的手,拉着她继续前行,别担心,后土娘娘庙我派人修缮过,此次庙会之后也许能重续香火也说不定呢。
这样最好。文玉和宋凛生并肩走着,忽然想到,那可要回去接阿沅和阿珠、彦姿他们一道?
这个时候他们已然下了学,大约也是想去热闹热闹的。
还有阿珠,也不知今日可穿了新衣?
不必。宋凛生摇摇头,阿沅他们我托了申先生照顾。
毕竟女儿节除了祝愿女儿家,也有祝愿青年男女的意思,这样的日子,他想与小玉单独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