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势愈加猛烈,大风呼啸吹卷,天边又时不时炸响轰隆隆的阵阵春雷。秦容时穿戴着蓑衣斗笠站在屋顶,听柳谷雨说没再漏雨才踩了?木梯下去。
他还想把木梯子搬回原位,但柳谷雨看得着急,见哗哗的雨水打在他身上,蓑衣上的棕丝还往下淌着水。
柳谷雨连忙招手喊道:“上来上来,先?上来,梯子等明天天晴了?再搬也不迟!”
他急得都想冲进雨里把人拉上来,见他着急,秦容时也没再管梯子,大步流星上了?石阶,走到檐廊下。
柳谷雨急匆匆走过去,盯着人上看下看,着急问道:“淋着没?淋着没?”
见他想要扒拉自己的蓑衣,秦容时担心蓑衣上的雨水弄湿柳谷雨的衣裳,连忙退了?一步,摇头道:“没淋着。”
崔兰芳本?来也想上前关心两句,可看两个孩子亲近得很,她也乐得高兴,就没上去打扰,偷笑着推了?秦般般回屋,只说道:“弄好了?就成?,你们也早些睡吧。”
母女两个又进了?屋,柳谷雨赶忙拉着秦容时进了?灶房,看着他把蓑衣、斗笠都解下来,又上前查看。
衣领、衣袖、衣摆,一丝半点儿都没放过。
秦容时倒是没拒绝,甚至还很是配合地张开了?双臂,方便他上下左右查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身穿淡青色春衣站在朦胧夜色里,烛光昏黄,模样、身姿都看不真切,又笼着一身水汽,像一幅被雨水洇得模糊的温柔画卷。
一身干爽,这蓑衣编得密实,还真是一滴雨水都没有?漏进去。
柳谷雨回了?神,见秦容时还平举着手,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先?问道:“如何??确实没淋着吧?”
他垂着眉眼冲人笑,好像眼里只装得下一个人,那?眼神炽热,像一笼火。
柳谷雨没有?回答,看得入了?神。
无?他,实在好看。
柳谷雨嘿嘿痴笑两声,捧着秦容时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大摇大摆回了?屋子。
“谢了?,睡觉!”
秦容时盯着人回屋、关门,又瞧着屋里的灯光也熄了?下去,他这才抬手摸了?摸被柳谷雨亲过的地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
第161章 府城市井61
次日, 秦般般又早起熬了一罐药,每人倒了一碗喝下。
苦药汤子喝得嘴里没?了味道,柳谷雨吃了两?颗杏肉果脯才吵着说要去食肆了, 刚走出两?步就被秦容时拉住, 说要先送他?去春街。
般般穿了一身桃粉色的褂裙,挎着嫩绿绣粉红蝶儿的小挎包,也蹦跳着往外跑。
还冲着屋里的崔兰芳喊道:“娘!我也先去隔壁找老师了!”
崔兰芳收拾了饭桌子,冲孩子们挥手?, 笑道:“去吧!去吧!”
秦容时和柳谷雨结伴去了春街,秦般般出门去隔壁寻了方流银, 师徒两?个同去回春医馆。
这时候还早, 医馆刚开?门, 门前街道也冷清,只有左右几间?医馆、铺子开?了门,有学徒、药童在?门前走动,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病人提着一串药包从医馆出来?。
进了回春医馆,般般放下漂亮小挎包, 又系了一条红色襻膊, 正打算把药柜收拾一趟, 闲下来?再背一背医方。
“般般, 你过来?!”
方流银坐在?诊室,朝她招了招手?。
方流银三?十多岁, 是一位模样秀雅的女?子, 熬过被陷害误诊那段时间?, 她又重振旗鼓,精神抖擞起来?。
和其他?女?子一样,她也爱打扮, 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红边的长褙子,缘边绣有火红的山茶花样,内里搭了一件淡红色短衫,配着白色印花的百迭裙,挂上一对赤红色酢浆草结绶带。
头发全部?盘了起来?,斜坠着,横插一枝团花簪子,配南红耳坠,清雅漂亮。
师徒两?个都?是女?子,平日里除了聊医学、聊药理,偶尔也说说哪家的衣裳好?看,哪家的首饰不错,说起来?也和寻常女?儿家没?什么区别。
秦般般听话走了过去,到方流银跟前坐下,仰着头问道:“老师,怎么了?”
方流银拿出一个白色看不清模样的小东西给她,又说道:“近来?生病的人太多了,你把这个戴在?脸上,把唇鼻挡住。常在?医馆行走,不是这样病就是那样病,若是染上就麻烦了。”
那是一个白色绢布做的简易口罩,左右各有两?条系带,用浸油纸和绢布制成,绢布浸泡过苍术、艾草等药,有着淡淡的药香。
她又说:“我还单独订了苍术、艾叶、藿香、雄黄等药和石灰粉,以后早晚都?在?医馆里熏烧一次。”
秦般般很听话,立刻系上油布口罩,拿手?提的铜炉烧了药草和石灰,满屋子熏了起来?。
她一边忙活,一边忧心?忡忡问:“老师,您是担心?起疫病?”
秦般般到底年纪小,瘟疫只在?书?上见过,书?中记载的瘟疫都?惨绝非常,若起一次,那都?是家家悲痛,室室号泣,死伤有千万。
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方流银怕吓坏人,连忙安慰道:“每隔两?年都?有春瘟、秋疫。都?不严重,你不用太过担心?,都?是些头痛、发热、咳嗽的小毛病,只是传染性强,一人病,染一家,一家病,满巷病。若是大人倒罢,小孩、老人却是难熬,也偶有死伤。”
“这都?是小疫病,那疫毒、疠气才要命呢!”
她说着说着就同秦般般讲起了故事,目光微微放远。
“说起疠气……缓者朝发夕死,重者顷刻而亡1。”
“我曾听我父亲提过,说百年前青州冬起大疫,一城二十万人,死伤日以百计,尸首不敢掩埋,只能就地焚烧,城中每天都?是哭嚎,那情?景也是惨绝人寰啊。”
吓得秦般般又检查了自己?佩戴的口罩,熏烧更仔细了,角落缝隙都?不放过。
医馆刚熏了药,很快有一个老妇抱着一名三?岁左右的小儿进了医馆,小娃烧得脸蛋通红,眯着眼睛不太清醒,时不时哼哼两?声,似乎是难受。
“大夫,快看看我孙子,他?都?烧了一晚上了!”
小孩子身体弱,可耽误不得,方流银连忙喊人把娃娃抱进来?,给小娃娃诊了脉,又哄着他?张嘴看了舌头。
她看了病情?开?始开?药,又说道:“这段时间?天气不好?,城里生病的人很多,小娃身子骨弱,这段日子就不要带出去玩儿了。我开?了药,每天煎服三?次,今天这烧要是还没?退下去还得再送来?看!小娃可不能一直烧!”
她说得仔细,又轻轻哄了哄哼哼唧唧想哭的幼儿。
方流银丈夫早死,膝下也没?个孩子,看了这岁数的小娃娃只觉得可爱,喜欢得很。
老妇也心?疼孙子,着急道:“哎哟,我邻居就病了,孩子他?爹也病了!哪里还敢带着孩子出门玩儿啊!根本没?出过门!想来是他爹在码头做工,人来?人往太多,自己?回来?就病了!”
“他青壮汉子身体好,也没?怎么吃药,过两?天自个儿就好?了,却染给小娃……哎哟,可怜我的乖孙儿了,大人顶得住,小孩儿哪受得了啊!”
方流银听在?耳朵里,又开?了药说道:“医馆里还有驱疫的草药,一贴十八文,焚烧后熏屋就可,您要是觉得好也可以买一贴回去试试,这一贴能烧三?天呢。”
老妇认真听着,连连点头称好?,大方地掏了钱又买了两?贴熏烧的药。
这对祖孙走了出去,很快又有其他?病人陆陆续续进来?,男女?老少皆有。
方流银也介绍了自己自制的驱疫的药,有人买,也有人不愿意买。
甚至还有人闹了起来?,“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还说什么疫病!这不是吓咱大家伙儿吗!”
小疫并不可怕,府城里许多百姓也是见过的,这样熏烧的药其他?医馆也在?卖,往年也卖过,效果也确实不错。
但就是有人舍不得花钱,又觉得别人都?是想方设法要诓他?兜里的铜子的骗子,立刻吵闹起来?。
墙头草不少,医馆里也有人被说动,开?始担心?这药没?用,只是想赚钱,还交头接耳小声说叨着。
“去年我脸上长红痘,去常山医馆买药。哎哟,也是说那个药千好?万好?,能去痘去疤,我买了!花了半两?银子呢!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可别说了……就对门的王家药堂!哄我老父亲买了什么健骨的药,还说得配着大棒骨一起炖汤!说什么药食同源……我父亲八十岁了,腿脚不好?,一听就买了!结果吃了两?回,把肚子吃坏了!”
也有信得过方流银,看病只来?回春医馆的病人帮着说话。
“可别胡说了!方大夫这药前年起时疫的时候也卖过,我家就买了,天天熏,有用呢!那次我家都?没?人生病!我婆婆那么大岁数也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