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身旁这个真?正早已面目全非的老?同学,语气是?近乎残酷的冷静:“在天女真?慈校长的领导的所有?考试中我都没有?赢过你这个家伙,不过这次我赢过你了,因为……我已经接受它?了。”
“接受?” 北邙定定地望着他。
参商迎着他的目光,那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比北邙的梼杌面具更加坚固的面具。
他平静地重复道:“是?啊,接受。接受……自己最终或许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接受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
他在心中默默地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周围的回忆。
就在年轻的北邙和玄同互相打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之?后,回忆的画面并未跟随他们移动,而是?停留在了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骚乱的街道上。
只见从另一侧的巷口,缓步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同样年轻,穿着同样的稷下学宫校服,只不过腰间配戴着象征锦衣身份的绣春刀,他气质清冷,眉宇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贵气,是?当年的参商。
参商显然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北邙和玄同的出现,被刁难的民众,以及……那场爆炸。
那些?普通锦衣们一见到他,立刻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行礼,态度恭敬甚至带着畏惧:
“公子——!”
五姓七望和天仙朝会的人谁不知道,参商是?天女真?慈钦定的未来的锦衣指挥使?明明现在还在稷下学宫处理学业,却?已经有?了锦衣指挥使的权限。
为首的锦衣头目试探着问道:“您出现在这里,那……这边的税……?”
当年的参商目光淡淡地扫过一片狼藉的街道,扫过那些?惊恐未定的平民,最后落在行礼的锦衣身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对?北邙行为的赞许或愤怒,也没有?对?平民的怜悯,只是?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公事公办的语调,轻轻摇了摇头:
“暂时先放下。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们去别处吧。”
他没有?帮助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追究北邙和玄同的责任,只是?选择了最符合他当时身份和立场的处理方式——北邙知道他选择了什么——维持表面的秩序,将事态暂时压下,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章”来办。
“呵……” 北邙,看着回忆中那个与周围苦难格格不入的参商,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是?真?没想?到……那时候你居然也在那里。你真?就这么看着?”
参商的视线依旧胶着在回忆中的自己身上,仿佛透过百年的时光,审视着那个曾经做出选择的少年。
他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当年的我……也没想?到,只是?例行公事出来统计税务,居然会亲眼看到你们……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撇了北邙一眼:“要是?被天女真?慈校长知道了,你和玄同有?几个脑袋够砍?”
天女真?慈是?稷下学宫的校长,但同时也是?历任长生殿殿主的老?师,长生天意识的分身,真?正的长生者。
她一手创办了稷下学宫,给了无数人和奇术交汇的可能,但也一手掌控着长生殿,以冷漠的手段处理着地面上的一切。
北邙挑了挑眉,他总有?这种能力,把一件明明很严肃,很破心置腹的事情说的和玩一样:“当时的你……看到我们炸了衙门,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方便和首席我说一说吗?”
参商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思考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给出了答案,那答案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斤:
“我没办法……也不能有?任何想?法。”
是?啊,不能有?任何想?法。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那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和北邙玄同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北邙和玄同是?想?要劈开黑暗的惊雷,是?想?要焚尽腐朽的烈火。他们,甚至大?多数后来成为地仙的同学,看见的是?眼前具体的一个个“人”的苦难,想?要的是?立刻,并且彻底的改变。
而参商……参商和现任殿主身后是?传承数千年的“天”,是?天仙朝会眼中维系着这片摇摇欲坠的“五浊恶世”不至于?立刻坠入地府的最后枷锁。
对?天仙而言,长生天的意志与存续,是?高于?一切的最高利益。
长生天的利益,就是?他们的最高利益。
为了天道长存,他们不介意牺牲一些?微末浮萍。
没有?长生殿日夜不休地向长生天供给金钱垒造的长生烛,维系与长生天的沟通,长生天便无法降下恩德,平衡地府阴气。
若长生天沉寂,那么早已在五浊恶世外?虎视眈眈的地府鬼域,便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吞噬掉整个五浊恶世。
到那时,五浊恶世会连像现在这样,在地面上与鬼域对?抗,争夺生存空间的资格都会失去。
毕竟所有?人,现在都还是?站在“地面”上,对?抗着来自“地下”的侵蚀。
后来的“天地之?争”,天仙与地仙打得那般惨烈,看似势同水火,但天仙内部?,又何尝是?铁板一块?
殿主,他,还有?那些?各自走上救世之?路的同僚们……每个人对?于?即将全面爆发的鬼域,对?于?如何拯救这个早已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五浊恶世,都有?自己的看法,都有?坚信唯一正确的道路。
也许没有?人是?错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什么办法才是?对?的。
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脚下是?万丈深渊。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不能放弃也不能坚持。
这样的未知和不确定会让人发疯,于?是?每个人只能选择相信自己,亲自去试,用鲜血,生命和整个世界的未来作?为赌注,去验证那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可能之?路。
北邙看着他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忽然也笑?了,那笑?声虽然嘲讽,但也带着同病相怜的苦涩:
“这还真?像是?你和殿主才能说出来的话……永远那么‘高瞻远瞩’,永远把所谓的‘大?局’和‘天道’挂在嘴边。你们就那么相信……你们选择的那条路,一定是?正确的?哪怕它?需要牺牲无数个像刚才那个老?人一样的具体的人?”
参商看向北邙,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握紧了身侧的绣春刀:“五姓七望虽然腐朽不堪,但他们传承数千年的知识,对?长生天的认知与沟通并非一无是?处。想?要对?抗来自地的侵蚀,只能用天的力量!”
参商一字一顿:“这是?目前看来,唯一被验证可以维系住平衡,不让整个世界立刻坠入万劫不复的办法,这就是?唯一的答案……我所选择的路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参商的态度不容置疑,但很快,那种可怕的威严退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几乎是?在呓语:
“更何况……如果我们再不坚定地走下去,如果连我们都开始怀疑,动摇……那就真?的,再也没有?人会去尝试这条‘以天制地’的路了……”
“这条路已经被天仙朝会走了一千多年,牺牲的人太多了,必须要有?人走下去。”
参商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昏黄的回忆,投向那个麻木而绝望的时代,心中涌起莫名的悲凉:
鬼域不能一直这样蔓延下去……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整个五浊恶世都会被鬼域彻底吞噬,同化?为地府的一部?分。
到那时,天下万物?皆化?为鬼怪,无生无死,无始无终……从某种意义上看,倒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永恒的长生了。
而这……几乎是?所有?站在对?抗鬼域最前线的天仙和地仙们,心照不宣却?又无人敢轻易宣之?于?口的……那个唯一可知的,绝望的终局。
北邙叹息一声:“希望你会成功吧,也希望我们会成功。”
参商突然悲哀的笑?了:“北邙,别这样说,我知道你不认同我,但是?你也并不无辜……首席,我最讨厌你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了,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没有?私心,只有?你是?神,我们都是?被七情六欲裹挟的人一样。”
北邙摇了摇头,他一点都没有?生气,因为参商某种意义上说的是?对?的:“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去与现在的回忆在他们身边交织,哪一条,才是?真?正的救赎?
他们谁也给不出答案。他们只是?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背负着罪孽与信念,以其为支付的代价,这样一直走到了今天。
过去没有?放弃,未来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