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鬼鬼猫猫狗狗浩浩荡荡。
正经夜市五更天时, 早都收摊了。
在鬼市开摊的商贩需得提前两日去府衙登记,领一张对牌,不用说明卖的什么, 只是预留摊位所用。
十字街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 鬼市开市,连烛火都幽暗低沉, 让人看不清货物的真实样貌。
从寿衣铺子所在的曹门大街,穿过一条巷子就是十字街夜市所在, 每月十四至十五日的五更天起则叫鬼市。
各个巷口都有两个禁军官兵看守, 维持秩序。
鬼市起于本朝, 是官家扶持起来的。
又是萧佶,是他的话倒是合理很多。
白砚、江玉织和钟毓秀一伙,钟毓秀怀里还抱着小金。
阿昭牵着谛听的狗绳同织衣,织珥还有赵凭风一起逛去了。
鬼市里不仅有各类杂货古董,还有特色吃食。
光影交错, 人影憧憧, 不似夜市里的热闹, 反倒寂静非常, 给街市平添些诡异幽暗。
熟人?
一家卖孟婆汤,人肉包子的摊子,江玉织好奇上前, 摊主竟然是沈珍珠和张月。
张月也注意到他们, 小摊子上声音很火爆,临时摆出来的木桌边都坐地满满当当。
江玉织压低声音, 迎合鬼市氛围,“张娘子,沈娘子, 给我们来……嗯……三碗孟婆汤,三个人肉包子。”
她在心里赞叹吃食名字取得好,吊足了胃口。
钟毓秀满脸跃跃欲试,白砚时刻关注着有没有木桌空下来。
张月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脸上上了妆,惨白,还抹了鲜红的脸夹,夹着嗓子,“江掌柜也来了,我这包子刚出锅,马上给您上啊。”
正好有桌客人吃完离开,沈珍珠感觉上去收拾,顺便帮江玉织几个占着位置。
钟毓秀抱着小金几步上前坐下。
江玉织有些好奇:“张娘子扮得谁?”
张月手上又是搅和那锅蓝色的汤,又是时不时看看蒸笼里的包子,“孟婆,江掌柜看不出来?好了嘞,您的孟婆汤和人肉包子,我给您端到桌子上去,再送您一叠小菜。”
江玉织嘴角抽搐,“……好,谢谢。”
白砚没去桌边,一直跟在江玉织后头,这会子看出娘子面上的无语,小声询问:“玉织和孟婆认识?”
江玉织:“嗯嗯,她都不让我管她叫孟婆,我都叫她孟姐姐,若是叫孟姐姐知道凡人把她化成这样……”
白砚才眯起眼,企图看清张月的扮相,活像个捡破烂的媒婆,收拾桌子的沈珍珠也是相同的打扮。
江玉织:“以后你就会知道孟姐姐长什么样了。”
白砚:“待到那天,我去了地府,玉织可否多照顾照顾我?我初来乍到,鬼生地不熟的,唯有玉织可以依靠。”
烛火摇曳,将白砚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怎么不说话?是嫌我了?”他躬身凑近,直直看进江玉织红眸深处。
江玉织才惊觉自己竟盯着白砚出了神,慌忙退后两步,别过脸,“当然不!我,我地府人脉广,你去了保管叫你横着走。”
话落,就脚步匆匆地往桌边去。
陡然放大的声音,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却只看见个低低发笑的贵公子。
江玉织一屁股坐下,用冰冷的背拍拍脸颊,这也不怪她,十五六岁时,爹娘预备着给她想看人家,她最钟意的便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说话时如清风拂面,待人真诚又有才干。
只是当时世道太乱,后来又捡到何稷,就一直耽搁下来。
她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搅和着碗里颜色奇怪的汤,白砚已然坐在她对面。
边上的钟毓秀接受能力极强地咬了一口骷髅形状的肉包子,嚼得嘎嘣响,味道还不错,就是口感有些怪,这才仔细打量包子的馅料,吃起来像是猪肉,应该是掺进了一些软骨。
江玉织终于把注意力挪到桌上,整个鬼呆滞住。
刚才烛火太暗,看不清蒸笼里的东西,现在看清这桌上三碗蓝色的汤,里面是零零碎碎的肉渣,骷髅形状的包子,还有一碟切成骷髅的不知名小菜。
白砚皱着眉头,警惕地喝了一口汤,“羊杂汤,多加了菘蓝,味道还不错。”
“玉织,尝尝这叠小菜,腌制地刚刚好。”钟毓秀一筷子骷髅塞进嘴里,咬一口“人肉包子”,再喝一口蓝色“孟婆汤”。
呵,呵,张沈两位娘子还真是奇思妙想啊。
江玉织克服心理障碍,分别尝了一口,表情放松下来,呼……吃起来还不错。
地府还是太无趣了点。
鬼市上还有不少外邦人的摊子,有金发碧眼的,也有正常黑发的,卷发的也不少。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五官深邃,说话总有一股奇怪的口音。
江玉织只看中两件东西,木刻的十字架和一个巴掌大的小棺材,棺材的形状和夏朝的还不一样。
据外邦人说,十字架是他们国家神明的象征,能保佑平安,他们漂洋过海经商,碰上战乱,货物都丢失了,回不了家,只好把护身符卖掉。
江玉织都不用白砚提醒,就知道是糊弄人的,但还是买了,主要是没见过,也不贵。
钟毓秀更不必说,她都没想到能在鬼市上看到这些玩意儿,顿觉亲切,摊位上的大半东西都被她搜刮一遍,外邦人激动地对她叽里呱啦地说起本国语言。
“你们国家的神?”青衣女子蹲在摊子边,捻起一个十字架举到月光下。
身旁站着个肃穆的黑衣男子。
江玉织没在意,正要离开。
牵着谛听的阿昭来找他们。
谛听一见那两人,欢快的脚步顿住,下一刻挣脱阿昭手上的绳子,尾巴下垂缓慢地摇摆,慢步拦到江玉织身前。
江玉织察觉到它的不对劲,蹲下身子,一手轻压在谛听脑袋上,压低声音,“怎么了?”
谛听不语,警惕地盯着摊边的两人,左前肢在江玉织腿上扒拉两下。
江玉织懂了,伸手拽住白砚的袖子,把他拉倒身边,“明泽,让阿昭带毓秀他们回去,你也是,呆在铺子里不要出来。”
白砚不是傻子,自然反应过来待会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点头应下,带钟毓秀他们走到离得不远的角落。
是禁卫换班的休憩点。
“来个人,把他们安全送回曹门大街的寿衣铺子,在白家布庄对面。”
“是。”
钟毓秀没有逛完,有些可惜,但也知道或许要出问题了,自己留下来只会碍事。
她抱紧小金,跟在禁卫后头顺从地离开。
另一头,白砚独自回到江玉织身边。
江玉织疑惑地看他。
白砚:“你我力量同源,我猜那两人多半是为此而来,谛听最是厉害,我回铺子,万一是调虎离山,岂不害得周遭邻里也无辜受难?”
江玉织被说服。
那边两个人也注意到谛听,天上地下无人不知,地藏王菩萨的爱宠,最爱变作普通家犬,行走人间,两人也是见过谛听这般形态的。
青衣女子换上笑颜,朝谛听走来,黑衣男子紧随其后。
青衣女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谛听嗓子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认同地带着两人进到一处巷子,布下隔音结界,对神鬼无效,至少凡人听不见。
巷口的两个禁卫,听从白砚的吩咐,不让其他人进来。
谛听半人高的身躯,将白砚和江玉织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我认得你们,穂姑和方相氏,来干什么?”
穗姑轻笑:“谛听大人,别这么严肃,上回见,您不是还很爱吃我给您准备的吃食吗?”
谛听:“两码事。”
江玉织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了,地府典籍里记载了不少神仙,酆都大帝也爱和她讲这些,她拉着白砚,躲在谛听后面,几乎是头挨着头地蹲着,窃窃私语。
江玉织:“穗姑是青苗神,也叫禾花仙子,专司田间作物生长,能保佑风调雨顺。那边穿黑衣服的方相氏,是煞神,拜他能驱邪,避凶,他还能感知人间戾气。”
白砚:“是凡间的变化引起天上的注意了?”
江玉织给他个你真聪明的眼神,“炎叔上去说过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现在才派人来都算上效率高的了。”
白砚微薄的神仙滤镜彻底破碎。
江玉织接着说:“我猜是天上的感觉到凡间信仰减少了,才不顾炎叔的警告,派人下来,他们不让社稷图有意识,老觉得会跟他们分信仰,只想要个保证气运平稳的工具。”
神仙的听力自然不是凡人能比,人鬼的笑话一字不漏地全收入耳中,方相氏仍是面无表情,穗姑也不在意,还顺着江玉织往下说,“江小娘子说的不错,我和阿方确实是来探查情况的,有机会把你和你后面那个炼化,极有可能再造一个社稷图出来。”
谛听就要变成原型,巨大的影子凶恶得覆盖住口无遮拦的两个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