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为诉讼做准备吗?”
“不,并不是,是去打听我父亲的事。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无论别人怎么向我说明,我都不觉得是我父亲做的事。父亲该不会在说谎?──我一直无法摆脱这个念头,所以决定自己来调查一下……”他用诉说的语气说完后道歉说:“对不起,这些话不该对你说,对不起,请你忘了我说的话。”
美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没有吭气,但她并没有感到不愉快。他说的话应该是发自内心,任何人突然听到父亲成为杀人案件的被告,当然不可能不产生怀疑,当然会认为是不是搞错了。
广播中传来下一班电车即将进站的通知。
电车很快就进站,车门在他们面前打开。许多乘客下车后,美令上了车。仓木的儿子也跟在她身后上了车,两个人并肩握着吊环。车内很拥挤,特地走开也很奇怪,美令决定站在原地。
“请问你住在哪里?”美令问。
“高圆寺,但我临时想到有其他事,所以要在下一站茅场町下车。”
“这样啊。”
美令打算在再下一站的日本桥转车。她正在思考,如果他问自己,到底该不该如实回答,但他并没有问。
电车即将抵达茅场町,可以感受到电车在减速。
电车驶入站台,他小声说:“我先告辞了。”
“呃,”美令开了口,他看了过来,但美令没有移开视线,“我也觉得你父亲在说谎,我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
仓木的儿子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可以感受到他急着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有想到该说什么,电车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一脸想说什么的表情,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就下了电车。
车门关上,电车驶了出去。美令隔着车窗,看到站在站台上的他看过来的眼神好像迷路的狗。
但是,我可能也露出了相同的眼神。美令心想。目前凶手已经招供,大家都认为案件已经真相大白,而且将在这个真相的基础上进行审判。但是有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和母亲这么认为,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加害人的家属也无法接受。
她想着仓木的儿子。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吗?也许会在开庭时看到他,但是按照常理判断,今后不可能有交集。或是像今天一样,去案发现场供花的时候才会有交集吗?如果他经常去那里,就可能再次见到他。
美令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她发现自己在思考下次什么时候要去供花。这种奇怪的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8章
和真从三河安城车站搭上计程车,对司机说要去筱目时,内心掠过一丝不安。因为他担心司机听到地名,会想起那起案件。
上了年纪的司机带着三河话的口音问:“筱目很大,你要去哪一带?”
“在三丁目的路口。”
“喔,原来是那里。”司机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兴趣,把车子开了出去。
仓木家其实离三丁目的路口还有一小段距离,但他担心如果离家太近,司机会产生负面联想。
也许自己想太多了,但是他完全无法猜测,这里有多少人知道一九八四年,在冈崎市发生的那起杀人命案的凶手──就是在拘留室自杀的人其实是清白的,最近因为另一起命案遭到逮捕的人才是真凶,而且是住在筱目的人。
幸好这个司机沉默寡言,和真的脑海中闪过要不要问司机最近这一带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的念头,想到万一打草惊蛇就惨了,最后没有开口。
他隔着车窗看向车外。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回来这里,最后一次是来参加亲戚的葬礼。当时好几个亲戚都责备他去了东京之后就不回来了,还质问他打算怎么安排父亲的老后。达郎叫那些亲戚不要管闲事,他自己会想办法。那几个亲戚都一脸不满地说,我们是因为担心你,才会问你儿子。
那些亲戚完全没有联络和真。听堀部说,达郎也写了信给亲戚。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但和真大致能够猜到。八成是为这次的案件造成他们很大的困扰深深道歉,可以和他断绝亲戚关系。也就是与和真收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几乎相同。
爱知县三河地区的很多家族亲戚往来都很密切,仓木家也不例外,经常有各种名目的聚会。和真去东京之前,也每次都会参加。
虽然达郎已经写了信,但和真身为长子,不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照理说,他应该去向各个亲戚家鞠躬道歉,只不过他现在完全没有精力做这种事。
他这次回来有其他目的,他打算仔细调查达郎的情况,尤其想要了解父亲的过去。
和真对这次的案件中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无法接受。不只父亲杀了东京的律师这件事,杀人动机是一九八四年的杀人案件也像是晴天霹雳,他到现在仍然难以接受。
他依旧清楚记得小时候对父亲的记忆。父亲诚实善良,很会照顾别人,对家人来说,也是很可靠的人。难道在那张脸下,隐藏了另一张杀人凶手的脸吗?
太荒唐了,绝对搞错了──这种想法挥之不去。
但是,达郎和“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有关是事实。《世报周刊》的报导中提到,达郎是发现尸体的人,警方曾经向他了解情况。以前和达郎同一个职场的同事告诉记者这件事,所以应该并非谎言。
如果达郎真的是凶手,当时警方为什么没有逮捕他?在推理小说和推理剧中,发现尸体的人不是最可疑吗?达郎说,应该是警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把他视为嫌犯的决定性证据,但日本的警察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就轻易排除嫌疑,否则恐怕会有一大堆无法侦破的案子。
果然有问题。和真越想越觉得达郎没有说实话。
和真突然想起了烙印在脑海中的一句话。
我也觉得你父亲在说谎,我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那是白石健介的女儿在和真快下车时说的话。
那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从前后文判断,她似乎对达郎供词中提到的白石健介这个人物的形象感到不满。
但是,笔录中并没有任何贬低白石健介为人处事的内容,看了之后,反而觉得是一个有强烈正义感,而且为人亲切的好人,所以是无法接受笔录中提到白石健介的言行吗?
笔录中提到,白石健接口对追诉时效届满,逃过杀人罪的达郎,逼迫他如果真心想要赎罪,就应该把真相公诸于世。她是不是想要表达她父亲不可能做这种事,也不是这样的人?
杀人命案的被害人遗族真的很痛苦。和真此刻才体会到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心爱的家人遭到杀害这个事实本身就很难以接受,但至少希望杀人动机是可以接受的理由。看了凶手的供词,只要有丝毫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想设法了解真相。开庭审理照理说可以厘清案情,但按照目前的情况,会在达郎的供词就是真相的前提下决定一切,然后结束诉讼。白石的女儿可能对此感受到强烈的焦躁。
和真回想起她的脸,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加害人的儿子和被害人的女儿,两个人的立场完全不同,但他觉得他们在追求相同的目标。如果她知道自己这么想,一定会勃然大怒──
和真一路想着这些事,计程车抵达了目的地。他在走下计程车前,戴上了口罩。因为路上可能会遇到熟人,很多小学和中学的同学都仍然住在这里。他很庆幸现在是冬天,如果夏天戴上口罩,反而会引人注意。他此刻很感谢流感正在流行。
下了计程车,走向仓木家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虽然是充满怀念的故乡,但他现在的心情简直就像潜入敌营的特工。
这里的人出入都会开车,和东京相比,路上没什么行人,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人,所以丝毫不敢大意。每次有人迎面走来,他都假装拨头发遮住眼睛。
和真事先打电话通知堀部,今天会回来这里。他说因为父亲不在家,想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但就像他之前提出想了解案发现场时一样,律师的反应很冷淡。
“因为那是你的家,我没有权利叫你不要回去,也能够理解目前房子没有人住,你想回去看一下的心情,但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有不愉快的心情,因为──”
听堀部说,警方曾经搜索家中,为了佐证达郎的供词,书信类和名册等全都被带走了。
“但似乎并没有发现检方在诉讼时可以作为证据提出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问题。只不过左邻右舍会因此了解这起案件,所以如果你回去老家,可能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找碴,说你父亲破坏了这个地方的形象之类的。”
“了解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最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会祈祷没有任何人看到你,你悄悄确认家里的情况之后,顺利回到东京。”
“谢谢。”和真在道谢的同时,心情很复杂。每次和律师讨论事情时,律师都叫他不要做不必要的事,不要引人注目,要保持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