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太奇怪了,”仓木和真的视线在手机荧幕和五代的脸之间游移。“绝对很奇怪,为什么不调查?”
“因为高层认为,这起案件的侦查工作已经结束,被告仓木的供词确凿,并没有严重的矛盾之处。即使我拿出这张名片,上司应该也不会改变态度,最多会叫我不要多事。”
“怎么会这样……”仓木和真皱起眉头,似乎对这种不合理感到痛苦,“不能设法解决吗?如果上司不同意就不能采取行动未免太奇怪了。”
“姑且不论其他的事,在这件事上无法轻举妄动。如果没有搜索令,东京的刑警突然去法律事务所,问律师是否认识仓木达郎这个人,对方也不可能回答。因为对方有义务要保密,但是──”五代注视着仓木和真的脸继续说道,“如果是家属,情况就不一样了。”
“啊?”仓木和真显得不知所措。
“如果是儿子去打听,对方的态度或许会不一样。”
“什么意思?你说如果我去问,对方就会告诉我,为什么我父亲有他的名片吗?”
“如果直接问,恐怕也不行。因为即使是父子,律师也必须保护客户的隐私。但如果换一种切入的方式,对方有可能会告诉你。”
“切入方式……吗?”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你当作是我的自言自语,愿不愿意听,都是你的自由。”五代说完,舔了舔嘴唇。
***
走出仓木和真的公寓后,五代对于自己所做的事到底是否正确仍然没有答案。身为警察,这当然违反了规定。虽然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调查案件的真相,但仍然无法消除自己扰乱了相信父亲清白的年轻人内心的愧疚。今天晚上,仓木和真恐怕难以入睡。
话说回来,仓木和真的推理太出人意料──
仓木和真认为,他的父亲为了协助浅羽母女摆脱冤案的痛苦,所以谎称自己之前犯了罪。因为那起案件的追诉时效已经届满,即使代人顶罪,也不会失去什么。如果那对母女对他很重要,甚至考虑由她们继承自己的遗产,即使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问题是那对母女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要?如果仓木达郎真的是一九八四年那起案件的凶手,或许能够理解他是为她们的丈夫和父亲蒙受了冤屈而赎罪,但如果他不是当年的凶手,情况就不一样了。
五代看着手表,目前是傍晚五点多,刚好有一辆计程车经过,他举手拦了下来,坐上后车座时说:“去门前仲町。”
他在五点半准时来到“翌桧”前。虽然已经开始营业,但客人应该还没有上门。五代打算再次去向她们确认和仓木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织惠,他们之间真的没有恋爱关系吗?
他沿着阶梯走向二楼,看到一个身穿米色大衣的男人走了下来。他和五代擦身而过,然后走向人行道。五代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随即想了起来。上次来“翌桧”时,在快打烊时,这个男人走进店里。
五代立刻冲下楼梯,环视四周,看到了米色大衣的背影。他急忙追了上去,叫了一声“打扰一下”。
男人停下脚步,露出了带着疑问的表情。
“不好意思,突然叫住你。”五代努力露出柔和的表情,压低声音说:“我是警视厅的人。”
任何人听到这种话都不可能不感到张皇失措,男人一脸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找我有什么事……?”
“你刚才去了‘翌桧’,对吗?”
“对。”
“如果我说错了,请你见谅。请问你是不是浅羽织惠女士的前夫?”
男人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说:“嗯,是啊……”
“果然……很抱歉,可以打扰你几分钟的时间吗?”五代用低姿态问道。
“该不会是为了那起杀人命案?”
“你说对了。”
男人微微闭起眼睛后摇了摇头说:
“如果是这样,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目前正在查访案件关系人身边的人,如果你愿意协助,将不胜感激,不会耗费你太多时间。”
男人一脸困惑地看着手表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没问题。”
“谢谢。”五代鞠了一躬。
几分钟后,五代和那个男人在“翌桧”对面的咖啡店内,面对面坐在桌前。
五代再度自我介绍,小心翼翼地出示了警察证,以免被其他客人看到。对方也拿出了名片,在安西弘毅的姓名上方,印着财务省秘书课课长辅佐的头衔。
“安西先生,我之前曾经见过你一次。我记得那天你在‘翌桧’快打烊的时候走进来。”
“喔,原来你就是那天还留在店里的客人。”安西拿着纸杯,点了点头。他似乎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因为我知道织惠女士曾经结过婚,所以猜想你会不会是她的前夫。”
“原来是这样,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安西喝了一口咖啡后,放下了纸杯,似乎表示这种事根本不重要,赶快进入正题。
“你似乎知道发生了杀人案件,是听织惠女士说的吗?”
“不,是亲戚告诉我的。”
“亲戚?请问是怎么回事?”
“就是《世报周刊》,有人看了周刊的报导后联络我,问我报导中提到的在拘留室自杀的男子家属是不是浅羽母女,所以我也看了那篇报导,觉得有可能是她们,于是就打电话向织惠确认。”
“于是发现果真如此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安西虽然表示肯定,但仍然愁眉不展。
“听你刚才这么说,似乎在离婚之后,你也不时会和织惠女士联络。”
“是啊……虽然并不是很频繁,因为要会面。”
“会面?”
“就是和儿子会面。”
“喔,我曾经在她们家里看过照片,我记得差不多是小学四、五年级。”
“现在读初中二年级,因为并没有特别决定会面的时间和次数,所以每次都是事先讨论决定。”
“今天也是为了这件事来店里吗?”
“不,不是为了这件事……”安西思考片刻后,迅速打量了周围,把脸凑到五代面前说:“因为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不负责任的臆测,所以我就实话告诉你。我们当初并不是因为夫妻感情不好而离婚。原因就是织惠父亲的那件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当初我向织惠求婚时,她就向我坦承了这件事,但她相信她父亲是冤枉的,而且当时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我们以为只要自己不说,就不会有问题。我父母虽然对我哥哥挑选结婚对象很小心谨慎,但我是家中次子,他们根本不在意我要和谁结婚,当初我们说织惠的父亲年轻时发生车祸过世,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在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都相安无事,而且还生了孩子,我很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
“结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吗?”
安西听了五代的问题,一脸痛苦地点了点头说:
“我父亲是市议员,原本要继承父亲衣钵的哥哥病倒了,所以一度把我视为父亲的继承人。如此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后援会的那些人和亲戚擅自对我进行了身家调查,确认我没有问题,也就是所谓的体检,于是就发现了织惠父亲的事。这件事当然引发了轩然大波。我说自己无意继承父亲的衣钵,但那些人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旦被人知道,会伤及父亲的名誉。我父亲也责怪我为什么当初结婚时隐瞒这件事,还说如果他知道,会坚决反对我们结婚。”
五代并不感到意外。议员身处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对政敌来说,这是绝佳的攻击材料。
“于是你们就决定离婚。”
“最后是织惠做了这样的决定,她提出离婚。”
“织惠女士……”
安西把手肘放在桌上,露出了凝望远方的眼神,似乎想起了当年的事。
“她说当初结婚时,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有朝一日,她父亲的事可能会被人发现,我们不得不分手。因为她说之前的人生中,类似的情况一再上演。我对她说,既然这样,那这次就要克服难关,但她没有点头。她说不希望在别人的冷眼下继续婚姻生活,而且看到我和儿子因为这件事承受不必要的困扰也很痛苦。她不慌不忙,极其冷静地对我说,如果现在离婚,相关的人会千方百计隐瞒这件事,所以马上离婚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听了她这番话,我觉得试图对抗偏见的自己太嫩了,也就无法反驳她。”
“所以你的处境也很痛苦。”
“我的痛苦,”安西用鼻子冷笑一声,耸了耸肩说,“想到织惠的心情,就觉得根本不足挂齿,所以我希望她至少可以自由和儿子见面。儿子现在长大了,最近也常自己去找妈妈,没想到就在这种状况下,看到了那篇报导──就是《世报周刊》的报导,证明织惠的父亲果然蒙受了不白之冤,所以情况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