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明天七点半来接我,不要迟到了。”灰谷下车时说。
仓木操作排档杆,在把车子驶出去之前,再度打量了灰谷的住家。窗户并没有透出灯光,他可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想到明天之后,每天都要来这里,心情忍不住忧郁,不知道这种生活要持续多久。
他轻轻摇了摇头,把车子开了出去。
隔天开始,仓木就成为灰谷的“交通工具”。他按照灰谷的指示,早上七点半去灰谷家接人,送他去事务所;晚上七点再度去事务所接灰谷,送回住家。仓木对主管说,他太太身体不好,所以缩短了加班的时间。
如果只是这样还可以忍受,但灰谷几乎每天都用计程车费、药费或是脚踏车修理费等各种理由向他索取金钱。虽然有收据,但金额都是手写的,可信度很低,有些明显将原本的“3”改成了“8”,但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仓木也无法说什么。
而且灰谷不时打电话到仓木的职场,要求仓木赶快付钱,甚至多次暗示,如果有意见,就会把这件事告诉仓木的上司。灰谷发现仓木没有向公司报告车祸的事,所以暗中威胁,如果不希望他告状,就要服从他的指示。
就这样过了几天,仓木在下班后,像往常一样前往灰谷的事务所,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就是之前来过的那个姓白石的年轻人。对方也记得仓木,问他老板在哪里。
“他不在吗?”仓木指着门问。
“门锁着,他好像不在。”
“这样啊。”
仓木看着手表,离晚上七点还有一点时间。
“你没有钥匙吗?”年轻人问他。
“不,我不是这家公司的人。”
“啊,原来是这样……”年轻人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可能在上次看到仓木听从灰谷的命令,以为仓木是灰谷的下属。
年轻人也看了一下手表,小声嘟哝说:“真伤脑筋。”
“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纠纷。”仓木说。
年轻人露出谘异的眼神看着仓木问:“你也和那个老板做了什么交易吗?”
“怎么可能?”仓木摇了摇头,“只是发生了车祸,虽然并不是什么严重的车祸,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加害人。”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眼神中的怀疑消失了。
“上次听你说,你的祖母好像签了什么契约。”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之后,点了点头说:
“我祖母一个人住在常滑,我隔了一段时间去看她时,发现她有高尔夫会员权的凭证,我问她那是什么,她回答说是投资,她购买的高尔夫会员权交由公司保管,请公司代为投资。八十二岁的祖母不可能想到做这种投资,于是我就追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她竟然告诉我,是在别人的推荐下签了约。继续追问之后,发现她还买了娱乐会员权和会员制度假饭店的权证,都是经由同一个人介绍,然后把那些公司的人带来家里。”
“介绍人就是灰谷老板吗?”
“对。”年轻人点了点头,“他以前在保险公司任职,说我祖母的朋友去世时,是他负责处理寿险的理赔的事,主动去找我的祖母。他能言善道,我的祖母很快就相信了他,还说他待人很亲切,但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仓木想起了灰谷在打电话时的态度。他说话的语气的确亲切有礼,和对待仓木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那个人不能相信,他狡猾奸诈,而且在金钱方面很贪婪。你说的没错,那些投资的事很可疑,我认为解约是正确的决定。”
“虽然我也这么想,但迟迟无法解决,即使打电话去那些公司,公司的人也说无法马上解约,或是要支付金额庞大的手续费……”
仓木越听越觉得有问题,这不就是诈骗吗?仓木想起了最近使用黄金凭证商法的案件,业者卖黄金给客户,却并没有把商品交给客人,而是发行了所谓的黄金存放凭证,公司侵吞了客户投资的钱。全国各地都有人受骗上当,听说诈骗金额超过两千亿圆。
“所以你来找灰谷负责吗?嗯,我认为这样比较好。如果是诈骗,他也是帮凶,一定也分到了钱。”
“我也这么认为,才会来这里……真伤脑筋,如果我不赶快离开,就会赶不上高速巴士了。”
“你从哪里来?”
“东京。”
“是喔,为了这件事特地来这里吗?”
“因为我的祖母没有其他亲人,她是我父亲的母亲,但我父亲已经死了,我母亲也很辛苦地维持我们母子的生活,抽不出时间,所以只有我有时候来看祖母。”
年轻人说,他是法学院的学生,目前读三年级,和母亲一起住在东京。
“祖母在我小时候就很疼爱我,而且对我有恩。如果不帮她讨回她的保命钱,她未免太可怜了,我绝对不会放弃。”
“这是正确的决定,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但我支持你。”仓木发自内心地说。
年轻人离开之前,他们互相交换了电话,年轻人名叫白石健介。
仓木目送白石离开后不久,灰谷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露出警戒的眼神问:“你刚才和他说什么?”
仓木立刻恍然大悟,灰谷发现白石在事务所门口,所以刚才一直躲起来。
“没有聊什么特别的事。”
“真的吗?”
“难道你有什么怕别人说的事吗?”
灰谷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问:“什么意思?”
“没有特别的意思。”
“哼,”灰谷哼了一声说:“算了,走吧。”
灰谷迈开步伐,仓木看到他走路不再一瘸一拐,于是问他:“你的脚好像没问题了。”
“虽然还很痛,但我忍着痛。我告诉你,我现在还没办法骑脚踏车。”
他的言下之意,似乎要仓木继续当他的司机。
这一天,灰谷难得没有向仓木要钱。他回家的路上不发一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车祸发生刚好满一个星期的白天,千里打电话到公司,说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希望他有空时去警局一趟,于是仓木请假提早下班去了警局。
仓木和负责处理那起车祸的员警,面对面坐在交通课角落的小桌子前。
“其实我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员警看着相关资料说。资料上画着车祸现场的示意图,旁边还有拍了仓木车子的照片。
“什么意思?”
员警拿起了照片。
“在车祸发生后,调查了你的车子,但并没有发现碰撞的痕迹。虽然这么问有点失礼,你的车很久没洗了吧?车子很脏,如果曾经碰撞,一定会擦掉车上的灰尘,但无论怎么调查,也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所以根本没有发生碰撞吗?”
“我认为应该是这样。我猜想可能是你的车子靠近时,灰谷先生在紧张之下,操作把手错误。虽然灰谷先生主张你撞到了他,但我认为可能是他的错觉。总之,我很难制作车祸的报告,因为不能凭想像写报告。”
员警的意思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发生了车祸。
“那我该怎么办?”
“问题就在这里。”员警抱着双臂,“你有没有联络保险公司?”
“不,还没有。因为我打算厘清车祸的情况后再通知。”
“你和对方……有没有谈过?比方说和解之类的。”
“还没有具体谈……但是他提出了很多要求。”
仓木向员警说明了灰谷的要求。
“原来他提出了这种要求。”员警面色凝重地思考片刻后说:“你请等我一下。”说完起身走去上司那里讨论了一下。
不一会儿,员警又走了回来。
“我和主管讨论了一下,你已经充分反省,而且也向对方展现了诚意,并不是任何事都需要用处罚的方式解决,所以这次就算了,以后开车请小心。”
“啊……所以不会视为车祸处理吗?”
“因为没有任何可以佐证车祸发生的证据。”
“但是,灰谷先生会接受吗?”
“他可能难以接受吧,但我想他应该有心理准备,因为当初就曾经暗示他,可能不会视为车祸处理。”
“啊?是这样啊。”
“因为当时再三向他确认,真的有撞到吗?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而且也告诉他,并没有发现车祸的痕迹,我们会在彻底调查之后,再决定是否作为车祸处理。”
“原来是这样。”
仓木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因为灰谷从来没有提过,但是现在听了这番话之后,终于理解灰谷的行为。虽然灰谷经常向仓木索取小钱,然而在第一天之后,就没有再提过损害赔偿这几个字,可能他知道根本不可能拿到损害赔偿。
“关于这个姓灰谷的人,”员警压低了声音说。“你最好小心一点。既然无法视为车祸,你最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也要明确拒绝被他当成司机使唤。既然没有车祸的事实,你对他没有任何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