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知希之后就联络了白石先生吗?”
五代再次低头看着记事本。
“他在三天后的三十日打了电话给白石先生,约定隔天傍晚在门前仲町见面。重点在于他当时就用了公用电话,他谎称自己没有手机,担心留下来电纪录。”
中町露出了严厉的眼神问:“所以他当时就已经决定犯案……”
“当时就决定犯案了,而且他本人也承认了。十月三十一日,安西知希把之前就持有的刀子放在口袋里出了门。来到江东区清澄后,在那里用公用电话打电话给白石先生,要求他到清洲桥下方的堤顶见面。之所以选择清洲桥,是因为他知道那里正在做工程,那片堤顶成为都会的死角。晚上快七点时,他看到白石先生出现后,确认周围没有人,就用刀子刺杀了白石先生。他事先在脑海中仿真练习了多次,看到白石先生倒在地上后,就拔腿逃走了。因为他戴了手套,所以并没有留下指纹。”五代放下了记事本说,“以上就是安西知希针对犯案供述的所有内容。”
“所有内容?啊?为什么?白石先生的遗体不是在港区海岸路上的弃置车辆中被发现的吗?所以是安西知希以外的人把车子开去那里吗?”
“当然就是这样,因为一般中学生不会开车,而且也没办法把遗体搬到车上。在说明这个问题之前,先说一下安西知希在犯案之后的行动。他回到家中,像平常一样继续生活,没有把犯案的事告诉任何人。正如你所知,隔天早晨,遗体被发现后,警方展开了大规模的搜索,媒体也开始报导。仓木得知这起案件后大吃一惊,因为他在几天之前,才用电子邮件把白石先生的事告诉织惠。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担心织惠会不会和这起案件有关,于是联络了织惠。织惠完全不知情,她告诉仓木,自己没有和白石先生接触,也没有把白石先生的事告诉任何人,但是之后反复思考之后,发现有一个人可能偷看了仓木给她的电子邮件。”
“她收到仓木寄给她的那封有关白石先生的电子邮件后,曾经和安西知希见过面。”
“没错。她觉得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但这种可怕的想像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她找来安西知希,用很确定的语气问他,是不是看了电子邮件,安西知希很干脆地承认了,不仅如此,还说了更震撼的事。”
中町探出身体问:
“他坦承是自己刺杀了白石先生吗?”
“没错。织惠说,她当时觉得好像被推入了地狱。”
五代再次回想起侦讯织惠时的情景。当她说到知希向她坦承,是他杀了白石先生的状况时,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
“安西知希说,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报仇。因为他从小就被人说是杀人凶手的孙子,让他痛苦不已,而且也因此必须和母亲分开生活。虽然父亲再婚,但他从来不认为新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也不认为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是他的弟弟和妹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的孙子,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但看了仓木先生写的电子邮件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是那个姓白石的律师毁了自己全家,想到这件事,他就感到坐立难安。”
织惠说,她听了儿子说的话,感到黯然神伤。她绝望不已,三十多年前的悲剧毁了知希的人生,她觉得整个家族受到了诅咒。她很后悔自己在没有摆脱这个诅咒的情况下,却和安西弘毅结了婚,而且还生了孩子。
织惠当然想到必须马上报警,但想到在报警之前,应该通知仓木,于是就当场打电话给仓木。织惠提到当时的情况时说:
“仓木先生听了之后说不出话,但随即说想了解进一步的情况。他说话的语气很镇定,我甚至以为他没有搞清楚状况。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说如果知希在我旁边,他要和知希说话。知希接过电话后,他在电话中问了知希很多细节问题,之后我又从知希手中接过电话。仓木先生说,不可以去报警,他会想办法处理,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仓木的联络。织惠整天提心吊胆,很担心警察随时会上门。
“接下来的情况,根据仓木的供词说明会比较清楚。”五代再度翻了记事本,“仓木听安西知希说明了犯案的详细经过后,认为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少年。”
“因为他认为自己在三十多年前犯的错,是所有一切的原因。”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全部。仓木听了安西知希说明的情况之后,发现了某个人的意图。”
“某个人……是谁?”
“现在回到你刚才问的问题。安西知希在清洲桥附近刺杀了白石先生,但是根据媒体的报导,遗体是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被人发现。仓木对这件事感到纳闷,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白石先生自己开了车。”
“什么!”中町张着嘴。“白石先生当时并没有死吗?”
“虽然濒临死亡,但还可以勉强活动,而且也有思考力。白石先生在临死之前的朦胧意识中,想到必须把车子开去其他地方。我猜想手机也是他自己丢掉的,可能在上车之前,丢进了隅田川。在开车之后,擦拭了方向盘,躺在后车座。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相信不用我说明,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
“是为了故布疑阵。只要把车子开去其他地方,通常就不会想到是未成年人犯案。白石先生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保护安西知希。”
“仓木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认为白石先生想要借由保护安西知希,弥补自己过去犯下的罪,所以仓木决定尊重白石先生的意图。当有一个姓五代的刑警从东京去找他时,他知道警方早晚会查到自己和‘翌桧’的关系,于是他下定决心,在紧要关头时为安西知希顶罪。供词的内容绝对不能有丝毫的矛盾,所以他绞尽脑汁,想出了无懈可击的犯罪情节,在保护安西知希的同时,澄清折磨浅羽母女多年的冤屈。自己是一九八四年那起案件真凶的故事,可以同时满足这两件事。他当然丢弃了和织惠互通热线的那只智慧型手机,他破坏之后丢进三河湾的并不是预付卡的手机,而是那个智慧型手机。”
中町用双手指尖按着太阳穴,似乎忍着头痛,然后吐了一口气长长的气。
“真是让人无言,一个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仓木罹患了癌症,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话说回来,这么做仍然需要惊人的毅力和智力,但织惠应该也很痛苦。”
“喔喔……是啊。”
“她本人也这么说。当仓木告诉她,万一瞒不住时,自己会去顶罪时,她坚决表示反对,但仓木心意已坚,无法说服他改变主意。之后看到仓木遭到逮捕的报导,就觉得无能为力了。”
五代至今仍然清楚记得织惠在诉说当时心境的悲伤表情,她说她认真想过要一死了之。
“我曾经想,也许我和知希一起去死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在此之前:必须把真相告诉警察,也写过信,但只写到一半。之后又想到,即使这么做,也只会让仓木先生感到难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仓木遭到逮捕后,见到五代他们时,她曾经希望五代他们能够识破真相。
“这样的话,就可以死心了,也有脸面对仓木先生了,所以我很庆幸目前的结果。我想要感谢警察,谢谢你们查明了真相。这不是讽刺,而是我的真心话。”
五代认为织惠流着泪说的这些话并不是谎言,只不过之前查访见到她们母女时,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迹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出色的演员──五代再次体会这件事。
织惠说,向洋子隐瞒真相也令她感到痛苦。洋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但她们母女单独相处时,从来不谈有关案件的情况。
“以上就是这次案件的所有真相,没想到说了这么久。”五代看着手表,发现已经过了超过三十分钟。
中町发出低吟。
“光听这些事,就好像已经吃饱了。”
“那要不要把料理取消?”
“不,我要吃啦。话说回来,因果报应真的很麻烦,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血债血还。没想到过了三十多年后,会由孙子报仇。”
“关于这一点,我不予置评。自己和家人多年来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深受折磨,因为找到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所以就杀了他──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促使十四岁少年采取行动的,也许是更复杂的、大人难以理解的心理。话说回来……”五代歪着头说:“那个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容?”
“安西知希在回答用公用电话打电话的对象之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至今仍然猜不透那个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这样啊……”中町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五代伸手拿起对讲机的听筒要求上菜后,把听筒放了回去,喝完了杯中剩下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