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王爷,愣是将伺候人的活儿做得细致入微,从饮食起?居到作息调养,桩桩件件都操碎了心。
日子就这么?悠悠流逝,元州的春天来得格外热闹。
柳树抽嫩芽,河流碎薄冰,春风抚新地,整个元州仿佛沉寂的泥土被翻挖敲散,蓬松而充满勃勃生机。
自分到田地后,百姓们像换了个人似的,天还没亮透,村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壮劳力扛着?官府出借的农具,精神抖擞地清整土地,孩子们在田垄间追逐嬉闹,乐呵呵的笑声顺着?风,飘到聚在水渠旁浣洗衣物的女人们耳中。
而在这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中,宣州派来的文吏才姗姗来迟。
游岑极带着?他的弟子和黛莺和送来的一批人,亦圆满地完成了雁萧关?安排的任务。
这些人处理田籍赋税时条理清晰,面?对世家刁难时不卑不亢,能力、心性俱是上上之选,确如游岑极先前所说,若不是因?着?宣毕渊同太?子斗法搅乱朝局,他们早该被派往各地为官。
如今这批人才落入雁萧关?手中,着?实是天降机缘。
只是元州新政初成,各衙署人手虽缺,却容不得贸然安排。
元州来的这批人恰好?提醒了雁萧关?,随意安插恐生事端,不若让久经官场的文吏们对众人进行能力考核,再依其所长分配到对应衙署。
宣州来人一踏入元州府衙,便被雁萧关?委以这项差事。
为首的文吏看着?案头密密麻麻的待考名?单,眉头拧成疙瘩,朝廷选官向来重?门第、察孝廉,需经州郡举荐,吏部复核,层层递进耗时数月,哪有这般仓促设考的道理?
可雁萧关?贵为当朝王爷,宣州又是皇帝钦赐于他的封地,算起?来他们可都是雁萧关?的属官,纵使满心不忿,也只能咬着?牙应下。
游岑极得知此事,当即进言:“若单凭考官主观评定,恐有失公允,即使国子监考核学子时,亦有经史策论考察。”
见雁萧关?不明,他解释道:“国子监以研习儒家五经《诗》、《书》、《礼》、《易》、《春秋》为主,兼习《论语》《孝经》,前朝时为经世致用,还增设律学、算学等?实用学科,学子在受考评之时,需通过其研习经学的表现品评其等?级,若是等?级为中下,则不能派官。”
说罢,见雁萧关?恍然,他提议道:“此次不妨效仿国子监考察,再结合需要,分作策论笔试与实务操作两部分,综合评分,方能选拔真才。”
雁萧关?略一思忖,重?重?一拍桌案:“好?,就依此办。”
三?日后,元州城第一届“考试+考核”选官之制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第188章
入春之后?, 元州的天气回暖得很快,还没到三月,百姓们已陆陆续续换上单衣, 唯有?怕冷的老人和幼童还穿着夹衫。
微风拂过, 蜿蜒的泥路两侧,绿苗破土而出, 其?间点缀着小指头大小的不?知名野花,春光盎然。
然而,此刻在山路上奔忙的人却无暇顾及这美景,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山间宁静, 王二?柱穿着草鞋一路狂奔, 终于跑到山腰那间破烂简陋的棚屋前。
齐腰高的栅栏围着屋子,他气喘吁吁,一把推开破破烂烂的栅栏。
棚屋正中的门饱经风雨侵蚀, 门板朽迹斑斑,王二?柱还没来得及伸手, 一阵微风拂过, 门便“吱呀”作?响,晃晃悠悠悬在门框上, 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落。
“砰”的一声, 王二?柱喘着粗气冲进屋内。
屋内光线昏暗,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日光, 能看到一个男子正坐在桌案前,专注地翻看一卷竹简。竹简边角磨损严重,显然已被翻过无数次,男子得时不?时极其?小心地将竹简抚顺,才不?至于因动作?稍大而裂成两半。
听到动静, 男子回首看来,见是王二?柱,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温和道:“二?柱,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
“青墨哥,天大的好事!”王二?柱熟练地跳过屋中接雨水的破陶罐,昨晚落了一阵雨,头顶的破草棚又开始漏水,每次都是这破陶罐在下面接着,才险险没让屋里沦为一片汪洋。
他几步跨到男子面前,兴奋地说:“我今个打柴去城里卖,听城里的百姓们都在说,元州府衙要?选官。”
李清墨陡然一怔,手中正轻抚竹简的动作?停住,随即淡淡开口:“选官又有?何奇怪?反正与我们又无干系。”
“当然有?关?系,”王二?柱气喘吁吁,胸脯剧烈起伏,却仍把话说得清晰,“城里的百姓们都说,此次选官不?论出身贵贱都能考,寒门子弟好多都跑去府衙打听消息了,说是王爷亲口讲的——不?拘门第?,唯才是举!”
李清墨握着竹简的手猛地收紧,声音发颤:“莫不?是假消息?大梁立朝百年,哪有?贱籍能入仕的道理?”
“千真万确,”王二?柱急得直跺脚,草鞋在泥地上蹭出声响,“城西张屠户家儿子都准备去考。”
他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般说个不?停:“听这次从天都来的国子监的博士说,除了考经史,还要?考算学、律学这些致用之学,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入府衙为官。”
这番话如重锤般砸在李清墨心上,他缓缓低头,目光扫过手中磨得发亮的竹简,又望向墙角那个被他用破布仔细包裹、祖上历经劫难才保留下来的竹简箱。恍惚间,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仿佛又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读书……千万别放弃读书……”
当夜,李清墨将磨得发亮的砚台、缺了口的毛笔仔细包好,小心翼翼塞进打满补丁的布包,临行前,他走?向由栅栏围起的矮棚。
棚里几头通体雪白、毛蓬松松的羊正抬头“咩咩”叫着,它们是家中除了那箱竹简外唯一值钱的,也是他安然过冬的依靠。每到寒冬,他都会把羊抱进屋里取暖,这些羊对他而言,早就是如同亲人般的存在。
如今要?远行,他满心都是不?放心,好在已托付给机灵的王二?柱,对方既是他的学生,平日里也常受他照拂,想必能将羊照料周全。
推开栅栏门的瞬间,李清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间破旧的屋子,曾以为他要?在此了却余生,如今却成了他奔赴希望的起点。再转过头时,他眼底燃起炽热的光,攥紧布包,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元州城的路。
与此同时,元州府衙门前,又一群寒门子弟结伴候着,他们衣衫单薄,脸上却满是期待。
待府衙文吏出门,众人立刻围上前,声音里带着忐忑与紧张:“请问……我们当真能参加考试吗?”
而此刻,雁萧关?正在府衙内院对着锦盒中的玉米种子发愁,这颗种子可是全天下仅有?的一颗,珍贵无比。
种植手册上的每一个字他都早已倒背如流,却迟迟不?敢动作?。
明几许今日难得放下化?学书,正拿着零嘴逗弄手边的眠山月。
见雁萧关?盯着锦盒愁眉不?展,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然殿下去同府衙的农官好好学学?正巧开春,地里的活计都要?从头操持,说不?定积攒些经验,这玉米就能被殿下种活了呢。”
雁萧关听他说得轻巧,心里的焦虑却丝毫未减,他干脆一把盖上锦盒,随手推到案边,几步跨过来一屁股坐在明几许身旁,跟头熊似的将人狠狠揽进怀里,随即将脑袋窝在明几许肩头,深吸一口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明几许被他骤然的动作弄得脊背僵直,手中零嘴掉下,眠山月趁机一口叼走?。
感受到后?背传来的灼热温度,他紧绷的身体又渐渐放松,整个身体倚进雁萧关?胸膛,反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脑袋。
粗硬的发丝扎得掌心发痒,他忍不?住笑道:“堂堂王爷,怎么倒像个耍赖的孩童。”
雁萧关?把明几许搂得更紧,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闷闷地说:“这颗种子太金贵了,我实在怕种不?好。”
明几许被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雁萧关?的背:“别瞎想了,你平日里做事多稳妥,哪能种不?好?”
“可这不?一样?......”雁萧关?一个劲儿地往人身上靠,像是想把满心的愁绪都蹭掉,“万一出点差错,百姓不?饿肚子的指望可就没了。”
锦盒里那颗金贵的玉米种子还在,可此刻雁萧关?也顾不?上了,只觉得抱着明几许才踏实些。
明几许又轻轻拍了拍他,像哄小孩似的说道:“先放宽心,等明天找几个老农来问问,总能想出办法。”
窗外洒进屋的阳光照的屋里暖烘烘的,连趴在桌上的眠山月都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打起瞌睡。
可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不?可能的,平静不?过片刻,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屋内两人动也不?动,仅凭这脚步声,他们就知道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