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生意人,依市问价,循需溢价。此时骆家已?给到明确意向?,名头又是赠与?知府大人,纵使庄聿白开价翻番,骆睦此时也不会也不敢有异议。
不过?骆家向?来不缺钱。即便?三五千银子,也是拿得出的。
看来是准备狮子大开口了。骆睦眼底现出一丝凶狠:“庄公子,打算开价多少?”
庄聿白没答言,回头看看孟知彰,得到肯定?答案后,从袖中掏出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荀大人,治虫方子在此,特赠与?东盛府百姓。”以免误会,庄聿白特意强调,“一文不收。”
满堂“哇”声?一片,众人皆等着他狠宰骆家一顿,开出个几千两银子的天价来。谁知竟拱手?相赠,分?文不取。
有人高喊:“庄公子,当真仁义之士!”
有人不住冲孟知彰点头:“娶夫郎如此,真真好福气。”
有人家中被虫蚁闹得鸡犬不宁,听闻此侠义之举,立时要来抓庄聿白的手?,表示感激——不过?都?被眼疾手?快的孟知彰,拦下了。
荀誉也是一惊。
他此前一直在酝酿腹稿,想着这方子之事如何开口比较适宜,谁知准备的那三篇半腹稿竟一字未用上,这方子已?水灵灵地?到了自己手?上。
祝槐新看看荀誉又看看自己爱徒孟知彰,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本来准备重金购方的骆睦与?骆耀庭父子二人,此时面色颇有些难堪。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这点小风浪对骆睦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冲庄聿白拱拱手?:“庄公子之忠肝义胆,老?夫佩服,佩服!刚才说需我骆家相助之处,不知是何事。”
“硫磺。”庄聿白直言,“目前急缺硫磺。希望骆老?爷帮忙为府城百姓筹措。”
“多少?”
“一千斤。”
“几时要?”
“三日内。”
骆睦的心抖了几下,此时所有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包括荀誉。他弯起?眼睛春风满面地?应道:“好。三日集齐。”
一时众人散去,荀誉也品出了味,拉住祝槐新衣角,笑说。
“把我喊来当了一天棋子,不请我喝一杯,我可不依!正好城东新开了一家食肆,你现在就请我去吃!”
祝槐新耍赖:“荀大人,这可是冤枉我!我哪敢把您当棋子!”
荀誉笑着摇摇头,提点他:“昨晚那封信你如何解释?看似不经意将?我引去各庄,又水到渠成见到这药方功效,接着让我在被砸烂的议事堂不期而遇撞上这样一件不平事……现在人找回来了,事也解决了,连药剂亟需的硫磺都?有了着落。这不是把我当棋子,是什么?休想耍赖!”
祝槐新也笑了:“这顿饭让孟知彰请才是,主意都?是他出的!干脆我们直接将?饭钱记他夫郎账上。”
荀誉很以为然?:“你这个学生呐,难怪你会偏爱他,还有他家那个夫郎,俩人心眼子加起?来有八百个。好在这些心眼都?是通透干净的。”
“话说回来,您的治虫难题不也解决了么!”祝槐新冲荀誉挑下眉,“快走!我都?饿了。”
“若今春虫害能控制住,老?夫定?会亲自上疏为这方子请功。”
*
折腾了这两日,然?哥儿?终于回到了家,然?而悦来茶坊中的经历仍在脑海不断沉浮。他的心绪,也久久难以平静。
那方素绢巾帕蒙住脸后,然?哥儿?的意识就开始有些模糊。尤其后面被人从水中捞出来,意识便?更加时断时续,时有时无。
不过?半梦半醒间,他隐隐觉得有人抱着自己哭。
那声?音如此伤感,又如此克制,压抑,像是一个不敢声?张的秘密。
不知是不是很少有人拥抱自己的缘故。然?哥儿?竟觉得那个拥抱,很温柔,很……亲切。
然?哥儿?一直以为那个拥抱是自己的梦,或者幻想,等他回去夜间换衣服时,一层层脱下那人给自己穿上的这套衣衫,方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尤其腰间丝绦挽的这个结……
兰心结!
然?哥儿?的手?有些抖。这是自己学会的第一种绳结的挽法。
儿?时哥哥亲手?教的。当时自己手?笨,学了整整一天才学会,为此还哭了鼻子。
夜很凉。
冷风从领口灌入,然?哥儿?打个冷战,周身汗毛竖了起?来。脑海中始终浮现一个人的影子。如水中月,隔着水雾,隔着虚实。
用温柔如水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是他;
派打手?劫了金玉满堂车队的人,是他;
帮自己换洗衣衫挽上同心结的,是他;
水刑逼供让自己险些呜呼殒命的,也是他。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他?自己到底该相信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夜风习习,扣响年?久失修的木质窗棂。
然?哥儿?冷笑一声?。笑自己傻气,笑自己糊涂。
他不知自己在究竟在期待什么。
期待能将?这一身衣衫还与?对方?
期待再次相见,当面问对方当时是否抱了自己?
期待对方说自己所为皆是被逼无奈,他本意并非如此?
还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看清对方,能够和对方真正相识?
自己脑子真的是坏掉了。
然?哥儿?起?身,抬手?关窗,将?满院月光推在外面。
即便?今日之事有苦衷,即便?对方心性良善,又如何?
他是名动府城的头牌茶伎,受人追捧,光鲜明妍。自己不过?一乡野村夫,尘土为伴,无人在意。
再见面,摆在面前的只可能有两种关系。
陌生人,或敌人。
第129章 肉卷
熬制石硫合剂, 是个技术活。
稍有不慎便如那擅自行?动的刘安,不仅药熬制不出来,还伤己伤人。
庄聿白呈递给?知府荀誉方子, 除了药剂原料、用料配比之外, 具体操作步骤和?防护措施等也细细列在上面。
这几日天气晴好,虫蚁越聚越多,杀虫迫在眉睫。
荀誉挥袖驱赶走盘旋在纸端的飞虫。方子他早已派人传至辖区各州县,或张贴告示或篆刻立碑或口口相传,尽量让更多人知晓。
方子, 终究是一纸文字。荀誉令各州县派胥吏及有经验的农人来府城, 请庄聿白对?药剂熬制和?使用方式进行?统一集训, 再由这些学成之人返乡向下推广。
至于?硫磺和?生石灰等材料, 荀誉责令各地启用财政库银, 知州知县带头督战,保证第一次施药消杀的高?效全面落地。若有贻误懈怠者,以渎职处理。
方子呈递第六日午后, 辖下各地捷报频传。荀誉看着案头堆叠的文书,满眼?笑?意。窗外园圃干净澄澈, 一派生机,仿佛前些时飞虫遮天蔽日的景象, 只是一场噩梦。
当日龙图阁学士、东盛府知府荀誉亲书的一道关于?“琥珀灭虫剂”的奏疏,快马加鞭出了城门, 一路北上递往京城。
驿马扬蹄, 踏出虫害尽除的轻快节奏,带起?一路飞尘。不远处的各庄后山,庄聿白从柳条藤篮中取出一棵葡萄苗,小心递到然哥儿手中。
“然哥儿悉心看护大的扦插苗, 由然哥儿亲手栽入土中,接下来一定长?得更壮。”
然哥儿仰头看向他家公子,眼?角湾笑?。他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的,更是说给?不远处的阿叔。
葡萄苗被双手捧过去,轻柔放入一尺深的土坑。定根、埋土、轻提树身,定型后将土轻轻踩实。几瓢水泉水浇下,一株葡萄苗便算在这片大地上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经此一事,卓阿叔翻来覆去好好想了几日。
庄主虽年轻,还是个哥儿,的确有真本事。连知府大人都?称赞不已,这满府城的虫灾不就是他给?消除的么,听说还要给?他去请功呢。不得了。
暂且不说跟着这样的人能不能长?见?识、学本事,至少在府城之内,像刘安那样的地痞是再不敢找上门来欺辱的。这就像寻了个靠山,还是个重?情重?义的靠山。
自己年纪大了,已经护不住然哥儿,能得庄主夫夫照拂,这是老天爷可怜然哥儿这从小没爹娘疼的苦孩子。自己怎么能从中作梗呢?
“庄主说的是。然儿喜欢这葡萄树,若庄主不嫌弃,就让他跟着庄主学个眉眼?高?低。”
然哥儿猛回头,定定看着阿叔,确定对?方是认真的时,又将视线转向庄聿白。
漆黑黑的眸底,映出漫天霞光。
春风遍吹,日子一天暖似一天。几场春雨过后,园中葡萄树像是完全神力觉醒,以每天半叶的速度疯长?。
然哥儿几乎日日守在园中,当他翻开碗口大的肥厚叶片,将藤蔓上的第一个葡萄花穗展示给?他家公子看时,庄聿白知道,春剪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