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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歪理。
    严自得想?自己都不?认同这样?的话,但他却要可耻地违背自我。
    “……”
    严自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沉默好久,久到严自得再而三地去试探他的呼吸。
    “我还没死。”严自乐拍开他手?,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下,“那?你觉得,死亡是什么??”
    好哲学的问题,严自得在小学课本上第一次理解死亡,但他生命中却从未经历过死亡,在严自乐患病前,死亡的概念于严自得来说?如此遥远。
    他先是说?:“不?知道。”
    紧接着才含糊吐出一个概念:“…可能是分别的长期表述,永远见不?了面了这样?。”
    最后他又急急地补上:“但我不?想?——”
    后面的话没有出口?,而严自乐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他没有为此落下一个圆满的答案,事实上,他清楚自己并非有严自得想?的那?样?全知全能,他对此也只能吐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吧。”
    只是他推测死亡或许影响更深,它或许不?止是永恒地分别,还代表着某种无法观测的消散。
    严自乐看向严自得紧绷的下颚,他的弟弟今年十五岁,一个奇数位的年纪,一个代表着青涩的年纪。在他们相处的岁月里,严自得的关键词是片段的沉默、频繁的毒舌,是浑身都带刺,他嫉妒自己,但又因为脆弱而无可避免地依附自己。
    而最可笑?的是,严自乐拥有着和严自得完全统一的心情。
    毕竟严自得不?用扮成无知的狗不?是吗?毕竟严自得至少从生理上来说?还是人类不?是吗?
    严自得可以逃避的,而严自乐无法逃避。
    就好比现在,命运的诡谲将死亡命题摆弄于他们两人之前,而严自得拥有捂着耳朵遮住眼睛的权利,但严自乐没有。
    “那?你觉得生命呢,更准确来说?,生活是什么??”严自乐突兀地问他。
    严自得没有头?绪,严自乐时常抛出这样?广泛的议题,他常常被严自乐丢下的词语折磨。可是他还太年轻,不?明?白越简单的词语越具有命运的质量。
    小时候严自乐给?他说?人生,他跑去翻书说?人生就是人类的生活,而你是狗生。
    现在严自乐又将话题绕回?,像他们的人生其实只是一个圈,生与死在同一端,人和狗在同一侧,一切起始与终点都别无二致。
    生活是什么??严自得觉得这个词太重,他不?敢回?答。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严自得最后说?,“太晚了,严自乐你得睡觉了。”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第二天,在严自得完成自己所有规律的早上,在他难得后悔说?今早忘记给?严自乐说?早安于是返回?的路上,在他回?到家门的那?一秒内,严自乐从顶楼一跃而下,无比决绝地保全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砰——
    比视觉最先感知的是声?音,严自得以为自己耳膜即将炸裂。
    紧接着才是视觉。
    扭曲的四肢,殷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在土色的地面蔓延。
    砰砰。
    是严自得疯狂的心跳。
    他软着脚跑过去,他看到了一只狗。
    一只品种稀有,拥有最聪明?美誉品种的狗,一只可恨的可恶的可怜的狗,一只垂死的狗。
    一只狗。
    一只叫严自乐的狗。
    是严自得的哥哥。
    严自乐、不?,狗还在微弱地喘息,严自得跪在它身边,却不?知如何是好,仿若空间在此刻凝滞,声?音消散,整个世界只有他和一只濒死的狗能够活动。
    严自得伸手?,触碰到的全是温热的血,他手?指剧烈颤抖着,颤栗在此刻成了全身细胞器官的唯一指挥家。
    “严自乐。”
    颤抖的名字。
    无声?的回?答。
    严自乐或许动了下?严自得分不?清,他不?知道那?究竟是自己的颤抖还是严自乐肌肉的颤动。
    严自得抖着手?将严自乐抱进?怀里,狗的脑袋垂下,气息逐渐微弱,血却比气息流得越来越盛,二者在此时完全处于负相关,血不?过一会儿?便浸透严自得的衣服,血浓了,气淡了,体温也在缓慢消退。
    狗、严自乐,严自得的哥哥——
    最终在严自得的怀里死去 。
    在抬脚时,在坠落时,在触地时,在从由生到死的每一秒,都展现了自己非同许可的寻死意?志。
    “死亡是什么??”
    昨夜严自乐的话仿若再次浮现在耳边。
    严自得茫茫然眨眼,藏了一夜的眼泪在此时终于滚滚落下。
    死亡是什么??
    在此刻严自得才知道,原来死亡是一道惊惧的闪电,只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
    严自得连夜将严自乐安葬在几公里外的那?座山里,离家很远,像是他最后的怄气,让严自乐哪怕变成魂灵都得千里迢迢回?家。
    一去一回?间严自得的血衣早已干透,他身上沾满了血、泥土、还有严自乐的味道。
    回?家时父母问他:“你哥哥呢?”
    严自得身心俱疲丢下两个字:“死了。”
    他没有精力去关注父母的表情,自从严自乐生病起,他们便处于隐身状态,似乎他们爱的只是聪颖的狗,而并非疼痛的严自乐。
    严自得顺着扶梯往上,余光里妈妈伏在父亲的肩头?,一对没有五官的人此刻周身竟萦绕着类似于悲伤的气氛。
    多可笑?。
    严自乐生病时他们置之不?问,严自乐死去时他们连门都不?敢迈出,此刻却因为听到了死讯而假装伤悲。
    可是严自得此时连感到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他仅仅机械地抬脚,在踏上平台那?一秒,他听见妈妈颤抖着声?音问: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严自得也想?知道。
    严自乐刚死的时候,他认真地怀着这个疑问前行。
    他照常上学、兼职,和朋友同事们嬉笑?打闹,回?家后则会短暂呆在严自乐的房间,他从来不?动里面任何物品,只是像影子那?样?无言地伫立。
    太阳倾斜,天空眨眼。
    直到天黑严自得才返回?自己房间。
    他找不?到问题的答案,他更无法找到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的狗或者人。
    上学时应川会问:“严哥,我妈说?带我们出去玩,你要把自乐哥带上吗?”
    上班时同事会问:“严自得,你那?只狗呢,就是你说?那?是你哥哥的狗,怎么?好久没见你带他出门了?”
    起初严自得都会回?答,他为严自乐编纂出所有美好的结局。
    “我给?严自乐报了狗狗培训班,最近他上课呢,没办法回?来。”
    亦或是:
    “严自乐最近拯救地球去了。”
    “严自乐啊,我哥他出远门了,说?会给?我带什么?飞碟过来再抓个外星人让我学习一下宇宙。”
    只是回?答越多,结局越复杂,严自得自己也开始混乱。
    有时前脚给?应川说?了严自乐去学习狗狗高尔夫了,后脚就又说?他哥看起来要被神秘组织绑架研究他的狗脑为何如此聪明?。
    严自乐在他这里彻底幻化作一个片面的标志,他不?断摆弄、修饰、润色,渐渐的,严自乐离他越来越远——似乎他真的只是出了趟远门那?样?。
    直到有天他回?到家中,看见家里多了一张属于严自乐的遗照后才恍然大悟。
    噢,严自乐,我的哥哥。
    他并非出了远门,并非存在于我为他幻想?的所有结局中。
    严自乐,哥哥,狗。
    它只是死了。
    死亡具有微小的质量,它庞大且空心,它自天空坠落,毫不?留情地砸向严自得。
    啪嗒。
    死亡在他心里落地生根。
    几乎霎那?间,之前支撑严自得行走的所有力量全都抽走。
    在那?时,严自得无比清晰意?识到:严自乐死了。
    死亡是分别的永久表述,也是在世之人生活永恒破裂的一角。
    自此之后,严自得便停了一切的活动,房间窗帘拉到最紧,一个人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
    醒时他睁眼,沉默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眼球似乎遍布噪点,他用力地撑住,直到眼睑不?得已地垂下,眼睑与眼球接触间产生细微的酸痛,下一秒,生理泪水流出。
    睡时他则做梦,梦里光怪陆离,时常是严自乐,又时常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场景颠倒,严自乐似乎变成了人,他们一家四口?站在一起,咔擦一声?相片定?格。只是醒来后他却不?记得任何,唯有面庞干涸的痕迹证明?着梦境的存在。
    就同现在这样?。
    严自得疲惫回?家,父母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两者中间摆放着一只狗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