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堀部的话,发现诉讼需要运用各种策略。和真只能低头拜托说:“那就麻烦你了。”
“但是,最大的问题是达郎先生本人。”堀部意味深长地降低了语调。
“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说开庭的事全都交给我处理,但我认为并不是他信任我,而是他觉得无所谓。不知道该说是他态度消极还是漠不关心,总觉得他有点敷衍了事。即使我问他,有没有愿意出庭为他担保,有助于减轻刑责的人,他也坚持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完全不肯透露平时和他有交情的人的名字,最后甚至说,不必勉强以酌情减刑为目标。”
和真听着堀部语带叹息说的话,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从听到达郎遭到逮捕之后,所听到的内容都令他愕然,完全无法相信,只有刚才这件有关达郎的事,让他觉得很像是父亲会做的事。他眼前浮现出父亲认为既然自己犯了罪,就理所当然该受到惩罚,无论是怎样的惩罚,都勇敢接受的固执态度。
“对了,关于前几天谈到的事,”堀部把笔记收进放在一旁的皮夹内时问,“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和真不了解他这个问题的意图,有点不知所措,堀部说:
“就是五月十五日的事,每年这个日子,达郎先生有没有做什么令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喔,”和真想起了上一次的对话,“不好意思,我虽然想了一下,但想不起什么……”
“果然是这样啊,”堀部叹了一口气,垂下了肩膀,“我也不经意地问了他本人,问他会不会回想起以前犯下的罪。达郎先生回答说,他从来不曾忘记,随时都感到追悔莫及,但似乎并没有具体做祭拜或是忏悔之类的行为。”
“我想应该是这样。”
“这件事就先这样。你的情况怎么样?你好像向公司请了假,有没有其他状况?”
“没什么特别的状况,媒体也没有上门……”
“因为警方并没有向媒体透露任何消息。我猜想警视厅正在为如何发表杀人动机伤脑筋,因为他们要顾虑爱知县警。如果一九八四年在拘留室自杀的嫌犯其实是冤屈的这件事公诸于世,县警将会因为双重犯错遭到批评,但既然已经起诉,可能会有所公布。媒体很可能会因为警方公布的内容大肆报导,他们即使在采访死者家属时也会口不择言,所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听到死者家属这几个字时,和真想到一件事。
“我是不是该去向死者家属道歉……”
堀部歪着头,微微皱起眉头说:
“目前先不要。因为还没有向死者家属说明详细的情况,她们一定会问你很多问题。为什么你父亲要杀了她们的一家之主,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当然不能轻易回答这些问题,对方无法了解详细的情况,你只是一味道歉,也只是徒增她们的焦虑,所以还是先静候警方公布。除了死者家属以外,你也要避免和这起案件的相关人员接触,你了解了吗?”
“好……我会注意。”
“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堀部说完,站了起来。
“律师,请问……”和真也微微站起身,“目前还无法和我父亲见面吗?”
堀部露出温和的表情说:
“我刚才也说了,达郎先生坚称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目前似乎也不打算和你见面,但过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想法可能会改变。我只能请你等到那时候再说。”
“这样啊,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要问我父亲,可以请你代我问他吗?”
“当然没问题,请问是什么问题?”
“是关于案件……但不是这次的案件,而是八四年发生的那起案件。可以请你问他,他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家人曾经杀人的事,还是有朝一日,会告诉家人呢?”
堀部停下了准备从皮包中拿出纸笔的手说:
“这个问题……很尖锐。”
“但我还是想知道。”
“我非常了解。”堀部点点头,在记事本上写了起来。
堀部离开后,和真从书架上拿出一个档案夹。档案夹内有几张纸,那是他从网络上搜寻到的旧报导,打印出来的内容。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报导的内容。那是一九八四年发生的那起杀人命案的相关报导,他已经看了好几次,内容也几乎都背了下来。
报导中称那起案件为“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遭到杀害的灰谷昭造这个人经营一家名为“绿商店”的事务所,命案发生后的报导中提到“被害人似乎在工作上有多起金钱上纠纷,警方研判很可能是因此导致凶手犯案”。
后续报导中提到,三天后,找到了嫌疑重大的嫌犯,但当时并没有公布嫌犯的姓名,又过了四天,才得知嫌犯的姓名。在“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的嫌犯在分局内自杀”的报导中,提到了福间淳二这个名字。
关于这件事,每一家报纸都指责分局的管理疏失,几乎没有提及案件本身。所有的报纸几乎都主张好不容易抓到了嫌犯,竟然让嫌犯死了,案件就再也无法真相大白,没有人怀疑福间淳二到底是不是凶手。
和真抱着双臂,闭上了眼睛,努力搜寻过去的记忆。最先浮现在脑海的就是从大卡车上把行李搬下来的景象。那是搬到达郎在安城市筱目建造的独栋房子的日子,也是在和真读小学很久之前的事。事后才听父母说,因为觉得如果要转学很可怜,于是他们讨论后决定在他读小学之前建好房子。
听说在搬家之前,他们住在冈崎车站旁。之所以说“听说”,是因为他无法明确记住位置。那是一栋老旧的两层楼公寓,他隐约记得在狭小的房间内,和母亲一起睡在被子里。
公寓旁有一个月租停车场,家里的车子就停在那个停车场。他对是哪个厂牌的车子记忆模煳。因为达郎经常换车,但即使换了不同的厂牌,每次都基于白色的车子在车检时价格比较便宜的理由买白色的车子,并不知道实际是否真的比较便宜。
总之,达郎向来都开白色的车子。停车场没有顶棚,而且达郎很少洗车,所以车子总是有点脏。达郎每天开那辆车去上班,听堀部说,达郎在上班路上发生了车祸。对方就是骑着脚踏车的灰谷昭造。灰谷不仅要求达郎支付他受伤的医疗费,还命令达郎每天接送他去事务所。达郎在一家大型车厂的子公司任职,一旦员工发生车祸,在离职之前,都会影响考绩。灰谷知道这件事,所以提出各种无理要求。
达郎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拿起放在事务所的杀鱼刀威胁灰谷,灰谷完全不害怕,还挑衅说,如果有胆量就动手啊。达郎怒不可遏,当他回过神时,已经刺杀了灰谷──
和真睁开眼睛,起身走去厨房,用杯子装了自来水后喝了一口,回想着前一刻在脑海中浮现的景象。
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达郎的行动。达郎虽然很顽固,但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迷失自我。
还是说,当年他的性格很容易激动吗?在引发那起案件之后深刻反省,改变了为人处事的态度?
不,不可能有这种事。他当下否定了这种可能。和真年幼的时候,曾经听母亲千里说,父亲对每个人都很亲切温柔,有时候甚至被人说是漤好人,但母亲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所以才会嫁给他。这种个性的人应该不会想到要拿菜刀威胁别人。
这次的案件也一样,和真也难以接受。因为以达郎的性格,所有的事都难以想像,也不可能发生。白石律师规劝他,如果对过去所犯下的罪行有所反省,就应该趁活着的时候,把真相告诉为受无辜之罪所苦的母女。这种事不需要别人说,达郎应该也知道,不可能因为律师的规劝就慌乱。和真所了解的达郎,应该会觉得既然白石律师打算向那对母女说出一切,他也无可奈何。
和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达郎真的说了实话吗?
但是,在听堀部律师说明的情况中,并不是完全没有像达郎作风的行为。比方说,达郎对浅羽母女的态度。他很担心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自杀的福间淳二留下的那对母女,调查她们的下落之后,默默声援她们,就很像是达郎会做的事。
真想见一见她们。和真心想。他很想和浅羽母女见面,了解达郎和她们相处的情况。
他正在思考这些事,智慧型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是堀部打来的。
“刚才打扰了,”律师打了一声招呼后,继续说了下去,“警方已经向媒体公布了这起案件的情况,媒体已经动起来了,你可以看一下电视或网络。”
和真挂上电话后,立刻打开了电视,同时用手机查了新闻快讯,很快就在网络上找到了“为了掩盖追诉权时效届满的案件行凶杀人”的报导,上传了民间电视台的新闻影片。
第17章
智慧型手机的荧幕中,女主播正一脸严肃地开口。
“关于上个月初,停在港区的马路上的车内发现了白石健介律师遗体的命案,记者在向办案人员采访后了解到,以杀人罪遭到起诉的被告仓木达郎,是因为避免过去一起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遭到揭发而持刀杀人。被告仓木向之前创建良好交情的白石先生请教该如何补偿自己过去犯下的罪,白石先生告诉他,说出一切才是有诚意的态度,他担心白石先生会向周围的人揭露过去的那起案件,于是就动手犯案──”